17.溯夢間

貓叫聲此起彼伏, 倒也不算太難聽,甚至有了些悅耳的意味在裡面。

斷腸根,因歌而起, 始於魅牙, 終於幻夢。想來, 若是見不到幻夢草, 這貓叫就別想停下來。

只是……

“那個…小師弟啊, 你有沒有覺得有點熱?”花霖坐在地上背靠着青磚牆壁,從懷裡拿出素白的手巾揩汗。

仙澤的額頭上已經漫出了點汗,卻依舊站着, 摸着劍立在花霖的旁邊:“還好。”

“好了,別站着了, 坐會兒, ”花霖扯了扯仙澤的袖子, 擡頭望向他,“別杵着, 歇會兒吧。”

仙澤看了看旁邊咕嚕嚕打瞌睡的小肥貓,垂着眉點了點頭,轉身在地上劃了道劍氣凝成的線,才蹲坐在了花霖的身邊。

花霖偏頭,看着仙澤略帶溼意的領襟, 頓時玩心大起:“小師弟, 今兒你穿了幾件?”

“三件, ”仙澤有些莫名其妙, “怎麼了?”

“熱的話, 可以脫一件。”花霖曲膝,手放在膝蓋上託着下巴淺笑。

仙澤心想這話還頗有道理, 便要開始有所動作。只是餘光一瞟,花霖正帶着玩味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禁喉結一滾,面上一熱:“師…師姐,能不能…”

花霖會意,眼睫閃動,將頭微微撇到一邊:“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快脫吧。”

可別熱壞了。

小師弟低低“嗯”了一聲,面色平淡,可那耳朵根子粉紅粉紅的,看上去煞是可憐,花霖忍不住偷笑起來。

接着,身後窸窸窣窣一陣子,仙澤應是脫下了裡面那件有些厚的內衫。沒多久便聽他說道:“師姐,我好了。”

花霖這才轉過頭,伸出手揉了揉仙澤的腦袋。

現在,花霖穿着的這衣衫不是她原本帶着的那件,而是魅牙給她換上的白色薄裙。方纔仙澤也是因爲發現了這點,纔對魅牙充滿了敵意。

還有一肚子醋。

左手邊有隻呼嚕嚕睡大覺的小肥貓,花霖覺得,自己這右手邊髮絲微軟的小師弟也像一隻大貓,呼嚕嚕地在心裡叫着讓自己給順順毛。

雖然這地道里是越來越燥熱,但前面也有了動靜,結束了這漫長的煎熬。

原本悅耳的貓叫聲開始尖銳起來,雖未失去韻律,但已經讓人耳鼓發疼。

很快,魅牙的身影漸漸顯出形狀,脊背深深彎着,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年近九十的老奶奶。花霖趕忙走過去,扶住了她。

誰知她一把將手中的一株小白花塞給了花霖,便用力將花霖推走。

花霖餘光裡看到魅牙蒼老的臉,還欲上前,被魅牙攔住了:“快走。”魅牙屏着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怎麼了?”花霖見魅牙的臉色非常不對,收了手,往後退了一小步。

“快走,我的妖性…”魅牙喘着粗氣,艱難笑着,“別管我,快走。”

花霖皺了眉。

魅牙周身圍繞了一股充滿怨氣的妖力,而看她已經扭曲了的面容,花霖知道這不容耽擱了。

“多謝。”花霖只得微微躬身,攥緊根莖有些微燙的小花,拉起仙澤就朝後面跑去。

出了地道,便看見花骨子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墳包上,好不可憐。

“小骨?”花霖有些驚有些奇,想要上前,卻又怕那隻不過是自己眼中的幻想,沒有上前。

小骨怎麼會在這裡?

可花骨子絲毫不覺得哪裡奇怪,朝花霖咧開嘴,展露了一個無比真的大大笑容:“阿姐。”

花霖沒動,側過頭看向仙澤,卻沒想仙澤的眼珠子像是被什麼定住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花骨子。

而手中的白色小花也變得愈加熾熱,燙得花霖幾乎就要拿不住給扔了。

扔不得扔不得,這可是寶貝。

花霖這廂還在換着手捧花,那廂仙澤已經從她旁邊擦過,拔出劍就往花骨子身上刺去。

“師弟?!”

花霖根本來不及阻攔,眼睜睜看着他刺向了自己的弟弟,繼而趕緊追上去:“仙澤,停下!”

可仙澤現在已然失了神志。

花霖自知自己追不上他了,胸口也有些發疼,只得喘着粗氣:“仙澤,快,快停下!”

仙澤絲毫不爲所動,直接和花骨子對上。仙澤劍氣凜冽,花骨子則繼承了花家磅礴的劍法,兩人不分上下,交手在一起。

花霖在一旁呆住了。

仙澤早已站在同齡人的武學巔峰,而就現在看來,花骨子並未落到下風,甚至還有些……遊刃有餘。

花骨子的天資不過平平如奇,怎麼小一年沒見,進步就如此神速?

難不成真是因爲仙家仙山是個寶地?

愣神間,地道出口傳來了貓咪的聲響,繼而是魅牙的咆哮聲——如泣如訴,又夾雜了惡虎低沉的嘶吼。

魅牙快要來了。

花霖也急啊,可是沒有金丹的她也做不了什麼。左思右想,她看着眼前這株柔潤的小白花,張嘴,就要一口把這花兒吃了下去。

不管怎樣,先吃再說。

仙澤側眼瞟到了花霖的動作,可惜手腳被花骨子牽制住了,沒法阻止花霖。

“師姐!”他心急地喊了花霖一聲。

花霖朝他笑笑,把花送進口。

這幻夢草雖看上去是花,可入了喉後,便化作了一股暖流,奔向四肢百骸,繼而衝上腦門。

花霖眼前一花,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漲得腦袋發疼。

不過,好在這幻夢草修補了自己殘損的經脈,四肢充斥着久違的靈氣。花霖強迫自己不要過多在意突然涌入腦海的畫面,提氣向前,想要拉開仙澤和花骨子。

可仙澤就像是受到了蠱惑,一個勁兒地非要和花骨子打,完全攔不住。

“仙澤,聽話!”花霖急得吼出了聲,也拉住了仙澤,站在他的面前。

而就在此刻,除開頭疼,花霖又感到了一陣劇痛,她緩緩低下頭。

一把劍從自己背後戳出來。

切了心脈。

鮮血涓涓流出,花霖緩緩擡起頭,看到仙澤逐漸清明的眼神,努力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魅牙還沒從地道出來,仙澤手中也還握着劍。所以,這分毫不讓人活下來的致命一刺,當是花骨子的誤傷。

花霖心中有些僥倖的解脫。

因爲,就在剛纔,她從自己的記憶裡,看見了花骨子居高臨下的獰笑。

“小…師弟…”花霖再一次朝仙澤展露笑顏,接着失了力氣,倒在了仙澤懷裡。

在最後的余光中,花霖看到自己的鮮血噴灑在仙澤已有些髒亂的月白色衣袍上。

她想說聲“抱歉”,卻再難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