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谷中, 一切都跟離開時一樣,也許該說這裡多少年都是一樣,只四季變換的景緻不同。這樣的安寧, 與迅速改變一切的江湖完全不同。這是兩個世界。
李惜時每次回到這裡, 便不想再離開, 外面的紛紛擾擾都讓他覺得累, 在這裡, 平淡得時間都好像可以靜止。可是,有了捨不得的人,有了期盼的幸福, 怎麼可能再一個人留在這裡。
蘇葉和秦陸兩人並不在屋內,想來是去林子裡或者河邊了。三人只好坐在石桌邊等待。
李惜時冷着臉不理千陵君, 千陵君是真的受不了了, 蕭十一郎一向不和他說話也就算了, 現在李惜時也不和他說話,這一路上, 真是讓他無聊死了。“小惜,別生氣了好不好?”
“跟你這種傢伙生氣,早就氣死了。”
“小惜……”
“你還說千珠碧是你的心血,還不是一樣說丟就丟了。虧你之前還拐我去當什麼繼承人,你確定不是整人?”
“那時候絕對是真心的!”
“算了, 現在這樣也好。”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蕭十一郎只是沉默地聽着。一直持續到蘇葉和秦陸回來。
“喲, 小惜和十一郎回來了?嗯?怎麼還有個不認識的。”蘇葉看到李惜時就直接撲過去了, 順手搭上李惜時的脈, 皺着眉沉了臉色。
“師父,出門在外, 不太方便,所以沒按您老人家說的吃藥。”李惜時笑得勉強。
蕭十一郎忽然道:“前輩,惜時的傷很難治?”
蘇葉瞪了他一眼,“當然很難!你以爲有幾個人能……唔……”秦陸捂住了蘇葉後面的話,笑道:“十一郎,不必擔心,小惜不會有事的。”
“你不必擔心,我絕對會好起來的。”李惜時說完這句話,便拉着蘇葉往藥房走去。
秦陸拍拍蕭十一郎的肩,“治病總是要吃點苦頭的。小惜當年挺過來了,沒道理現在不行。好了,你跟我一起準備晚飯去。”
千陵君一個人坐在原地,呆了呆,他這是,被無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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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蕭十一郎和千陵君一起見識了什麼是像吃飯一樣地吃藥。
“小惜,藥是甜的嗎?”千陵君說着,伸手向李惜時手中的碗探去。
“你想嚐嚐?”李惜時順勢放進他手中推過到千陵君脣邊,在他沒反應過來之前仰碗,“味道怎麼樣?”
“噗——”千陵君趴在桌上,臉皺成一團,好一會才道,“你厲害……”
“經此一次,相信你不會再浪費我的藥了。”李惜時笑笑,將碗中還剩下的大半碗藥一飲而盡,臉上表情絲毫不變,好像剛剛喝下去的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水。
“有那麼誇張?”蕭十一郎皺眉拍拍被濺到的衣襬,看向李惜時的眼神有些擔憂。
“我覺得還好,他大概是很少生病,並且從來不肯吃一點苦的人,所以受不了吧。”李惜時笑眯眯地清楚地表達了他對千陵君的鄙視。
千陵君忙着喝茶衝去口中的苦味,也不爭辯,只是翻了個白眼。
“小惜!還有一碗等着你呢,帶着藥跑哪去了?不準偷偷倒掉哦!”藥房那邊傳來蘇葉的叫聲。
“倒掉?”惜時也會做這種事情嗎?
“我以前不想吃藥的時候,就會倒掉,但現在不會啦,師父只是在取笑我。好了,我該過去了。”李惜時衝蕭十一郎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便拿着碗離開。
“喂,那藥真的很難喝?”
“難道你覺得他說的我太怕苦是真的?那藥是真的特別苦,其實你仔細點也可以看出來的吧?這幾天,他飯吃得不少,但卻很勉強。”
“我看他沒飯量和平時沒多大差別……”
“笨蛋!你有沒有好好看着他啊!好歹要關心一點!喝那麼多藥,而且是那種味道的藥,誰還吃得下別的東西啊!如果不是爲了調理身體,只怕他根本什麼都不想吃吧。”千陵君狠狠敲了敲蕭十一郎的額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不是這樣的。”秦陸不知什麼時候坐到兩人身邊,笑着點了點頭,“小惜的藥確實很苦,不過,他現在大概不會有什麼感覺了。”
“這種東西也可以習慣?!”千陵君瞪大眼。
“不是習慣,是失去味覺。那些年,他吃下去的藥,真的是比喝的水吃的飯都多。剛開始,他吐得一塌胡塗,每天什麼都吃不下。剛纔你們也聽到說他倒藥的事了,那時候,他大概真是忍不下去了,常常偷偷把藥給倒了,阿蘇和我也沒發現一向乖巧的他會那麼做。也許,要一個孩子那樣艱難地活下來,真的太殘酷。後來……漸漸就好了,不論多苦的藥,他都跟喝水一樣。並且每一碗藥端到他面前,他都慢慢可以分辨得出不同來,阿蘇開心,就收了他當弟子。”秦陸懷念地笑着,那些回憶如同昨天。
“這樣的孩子,練成那麼好的功夫,應該是不可能的吧?”千陵君凝住秦陸。
“確實,他那一身的功力是我給的,本是爲他疏通阻塞的經脈,餘下的拿來護住他的心脈。但他悟性好,得以運用,倒也不錯。”秦陸這話雖是回答千陵君,卻是看着蕭十一郎說的。
“這小子!真真狡猾!我答應爲他治病,就得付出我大半功力吧?我本是不相信的,現在卻不得不信了,他確實是生來就與別人不同的。反正,我不相信你們兩個老頭子能教他那些手段。”
“他確實很聰敏,人人初見他總說是單純無害,但他其實是那種把一切都看得清明的人,誰能真的算計得了他?但他總是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樣子,我和阿蘇總覺得他沒有少年人的神氣,纔給他取了那個名字,要他無論如何出去闖闖。”
蕭十一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忍不住問道:“他應該不想出去吧?”
“是啊,當時我都放棄說服他了,誰知阿蘇的一句話卻讓他同意了:‘也許,你還有家人在外面,爲什麼不去找找看呢?’當時他聽了這話,笑得很開心,很爽快同意了出去,他好像很確定你還活着。”
蕭十一郎怔住,“但他並沒有去找我。”
秦陸看向藥房那邊的兩個身影,笑道:“大概是不習慣去打擾別人的生活吧,他應該只是想去看看。本以爲他很快就會回來的,沒想到,一去就是這麼多年,我和阿蘇還以爲他在外娶親,不會回來了……”
娶親?蕭十一郎忽然想起誠叔拿着那些畫像要給兩人挑選妻子時,李惜時的笑語:“……我娶哥哥好了,這不就一起成親了,連人選都不用挑……”惜時,這玩笑何時變成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