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翰王兵發弋陽,奪弋陽、南翼兩處邊關重鎮,同時擄南軍副將戴郇翔統領西軍將戰線向潭州推進。
五月初九,碾水河一戰,南翼左蹺將白崇被戴郇翔斬殺,白崇一部潰散。
五月初十,南翼大軍迅速合攏,南洛帝御駕統領二十萬大軍與潭州珩嶺以南與海天西路軍主力對峙。交戰數次,雙方各有死傷。
五月十八日至五月二十四日,海天西路軍以珩嶺鎮北渠爲憑,沿着寬三丈,深兩丈的長渠,與南翼軍展開大大小小數十場血戰。主力死守鎮北橋,付出沉重代價,終將南翼鐵騎阻於鎮北橋以南。
五月二十六日,南洛帝領大軍再次發動攻擊,拖住海天西軍主力,親率八萬大軍攻擊鎮北橋以西二十餘里的張家村渠段,繞至河北,夾擊海天。
翰王率軍一番血戰,終被南翼大軍擊潰,放棄死戰,向北回撤,退往渝州。大軍死守通北重塞,平關。於此同時,南翼大軍僅用三日,相繼攻下潭、平兩州。
而覓塵所呆的流砂城正在潭州西部境內,乃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城。
蕭瀲晨和覓塵趕往流砂城時料定兩國會在鎮北橋一帶長期對峙,卻不想海天軍會突然失手,回撤渝州。一夜之間,流砂城四面皆爲南翼包圍。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整個天地,溫暖卻不炎熱,天晴如洗,這樣的天氣本該是讓人舒心的。然而,流砂城的百姓這日再看不到晴空麗日,只因流砂城此刻已被一隊南翼騎兵困住。顯然,這隊南翼騎兵志在奪城。
蕭瀲晨出門之後,覓塵聆聽了一會院外聲響,只覺外面越來越喧囂。她心中擔憂,便也出了別院向城門而去。
到了城門,卻見城門早已緊閉,城下數十名士兵死守,另有幾十名甲衣兵衛在城頭警惕侍立,張弓拉箭,蓄勢待發。覓塵聆聽片刻,不見城外有動靜,便登山了城樓。
在蕭瀲晨身後站定,覓塵望向城外,但見城下數百騎南翼騎兵虎視眈眈立於不遠處,雖是人數不多,可看得出來個個都是武功高強之輩。
蕭瀲晨眼見覓塵過來,將她護在身後,眺望着城下,微微側身。
“他們好像在等什麼人。”
覓塵眼見那些騎兵肅穆而立,卻不曾有攻城等舉動,看樣子確實是在等什麼人。她目光在那些兵勇身上來回打量,驟然凝結在一名南翼軍腰際盤扣上。那上面赫然有一個火紅的飛鷹標記,最重要的是,那標記覓塵認識!
那標記正是她和歸海莫燼混入南洛帝梟極營歸國時所穿鎧甲上的標記。覓塵一驚,緊抓蕭瀲晨的衣袖,急急道。
“不好!是南洛帝的近衛軍!”
蕭瀲晨亦是一驚,雙眉緊蹙回頭望向那隊南翼士兵,憑藉他的武功修爲,自是看得出這些士兵個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武功高手。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竟是南洛帝的近衛軍,那麼南洛帝……
似是迴應他心頭所慮,不遠處幾騎南翼騎兵護送着一輛八駕車攆滾滾而來,車攆面垂輕紗,紗起簾動,隱約透出一紅裝人影,單輕影一晃已是魅惑難言。
覓塵深吸一口氣,只覺一陣頭暈,幾乎在同時她清晰地感受到腹部一下撞擊。是寶寶!寶寶在動,他踢了自己一下。
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這是第一次感受到胎動,他也感覺到危險了嗎?還是他在安慰自己,讓自己鎮定,莫要驚慌?覓塵心頭劇跳,將手心撫在小腹,力持鎮定。
蕭瀲晨顯也看到了那巨攆中的人,他同時亦察覺到了覓塵的緊張。側身扶她一下,蹙眉緊盯那巨攆。
覓塵心跳失速間,那人已是到了近前,梟衛軍肅穆侍立,恭迎他們的陛下,待大攆到了軍前,自動讓出一條道來,巨攆滾滾停在城下。
覓塵此時已是恢復了鎮定,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輕紗後那道直逼而來的熾熱目光,幾乎要將她灼燒殆盡。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將心頭的恐慌壓下,力持鎮定地死死回望,毫不示弱。
輕紗被挽起,万俟瑜娑一襲紅衣端坐攆中,陽光下人若冠玉,膚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脣點桃夭,笑容蠱惑。
城上衆人不免同時倒吸一口冷氣,好妖豔的男人!
可這些看在覓塵眼中卻宛若鋒芒在刺,這姿媚隱生之人,在她看來便如鬼蜮修羅。
只見万俟瑜娑一瞬不瞬地盯着覓塵,見她清冷的目光亦絲毫不差地盯過來,脣際的笑容越發大了起來。
蕭瀲晨身影微動,將覓塵擋在身後,阻住万俟瑜娑的目光,輕聲道:“你先回別院,這裡有我。”
覓塵卻是堅定地搖頭,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和他並肩立於城樓之上,淡淡道。
“他此來怕找的便是我,既是這樣,那我在哪裡有何不同?而且,他該是不會想要一個死掉的我,那對他沒有什麼好處。”
蕭瀲晨微微蹙眉,目光掃過覓塵已是明顯凸起的小腹,脣角微動,終是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回頭眼神示意近衛將覓塵護好。
便在此時,城守張福總算看出了情形的不對,匆匆跑了過來,一臉焦急地望向蕭瀲晨。
“蕭公子,您看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翰王爺不是在鎮北橋和南翼人打仗嗎?這些人怎麼到這裡來了!”
“那是南翼的皇帝万俟瑜娑,看這些人的樣子,張大人難道不明他們的意思?他們這擺明的是要攻城。”蕭瀲晨面容沉重,蹙眉望向張福。
張福似是驚訝過度,半晌才驚叫一聲,腳下一軟險些跌落在地。
“南……南洛帝?”
顯然,城下的万俟瑜娑也看到了這一幕,他長眸飛揚,微擡右手。即刻一名梟極衛御馬上前衝城樓喝道。
“城上的人都聽着,我南翼陛下在此,爾等速速棄甲投降,方可饒爾等一命。”
那南翼小將喊完,接着大喝一聲,聲震天闕,驚得城上士兵個個面無血色。
蕭瀲晨顧目四望,頓時眸中皆是擔憂。覓塵也看到了城中士兵的樣子,這流砂城歷來少有戰事,士兵皆是從本城挑選而出,沒有經過正規軍隊訓練,平日又操練鬆弛,也難怪如今,一個個面無人色,瑟瑟發抖。
她心生驚懼,看這樣子,怕是不用兩個時辰梟極衛便能拿下此處。她雖是堅信南洛帝不會取她性命,可是寶寶呢。不知爲何,她心中卻知万俟瑜娑絕不會放過她的寶寶!
而現在她小腹已是明顯凸起,根本就無從掩蓋!不行!定不能讓万俟瑜娑攻入城中!
覓塵思慮間,卻有一名眉目粗獷,形貌若鍾旭的中年男人一身鎧甲風風火火上了城樓,對着城下便是一通叫罵。
“去你孃的!到老子的地方撒野,我流砂滿城百姓,豈會怕了你們這幾百個奶娃娃!”
覓塵望着那大鬍子,脣角輕勾,看來這城中尚有英勇之人。
流砂城非是要塞,駐兵甚少,怕只有幾百人。覓塵知道,一般這種小城設校尉一人,下設五隊,八十人一隊,各有正。
按照海天朝制,一旦有戰事,由一城校尉全權負責軍事行動,而城守只是從旁協助。如今兵臨城下,看這大鬍子的裝扮,想來定是流砂城的校尉了。有這麼一個不怕死,一身豪情的校尉倒是件好事。
覓塵眼見城上守兵面有威震,趕忙跟着大喝一聲:“流砂的兒郎們,南翼人殺我同袍,屠我百姓,我們要團結一心,誓死護城,保護城中親人啊!”
蕭瀲晨一驚,望向覓塵的面上已是多了幾分喟嘆和讚賞。他氣運丹田,對天長嘯一聲,渾厚的聲音直衝雲天,發出陣陣迴音,久久震盪。
“誓死守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蕭瀲晨喊聲未落,身後數十名蕭家近衛便跟着大喝,這些人皆是武功高強之人,頓時便讓城下的氣勢減了許多。
滿城士兵也爲之精神一振,何況他們皆是本城之人,親人皆在城下,最近聽到的南翼屠城之事太多。就是爲了親人,也要摒棄恐懼。
士兵們眼見這兩個身型俊秀的男子都能氣蓋山河,頓時個個身受感染。一時間,滿城將士精神俱是一振,情不自禁地大聲迴應。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震天的喝聲一波波傳出,漸漸的連城中百姓也跟着喝了起來,一時間滿城沸騰,青壯的男兒更是在城下揮拳高呼,皆是一臉憤慨,誓死也要保護自己家園。
覓塵一時間似乎又回到了在咸陽的日子,只覺哭笑不得,不得不感嘆,自己真真很倒黴,每每總碰上這種事情。
上次也就罷了,乃是太子作祟。可這次她能感受得到,南洛帝此來絕對是因爲她!可她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的?
一時間又想起上次她和歸海莫燼前往藥谷尋藥的事,明明兩人行動已是很隱蔽,可還是被万俟瑜娑察覺了。難道……這妖媚的万俟瑜娑有什麼特異功能不成?
她正兀自不解,卻是蕭瀲晨跨前一步道:“塵兒,你先回府,這裡有我。你在這裡太危險了,就是不爲自己想想,還有孩子呢。一會兒真若攻城,場面一亂,我怕不能護你周全。”
覓塵蹙眉望向城下,眼見南洛帝面容陰冷吩咐着什麼,而南翼士兵已是動了起來,她心知蕭瀲晨擔憂的有道理。何況她在這裡也真幫不上什麼忙,倒是心裡有些想法若是真能付諸實踐,許是能幫上些忙。
覓塵點點頭,輕聲道:“你小心點。”
蕭瀲晨吩咐兩名近衛護送着覓塵回到府中,覓塵便即刻鑽入了書房,拿起紙筆忙碌了起來。
流砂雖是小城,可百姓卻也不少,如今心知城中兇險,百姓們更是萬衆一心,連老弱婦孺都篡緊了手中的菜刀,恨不能親身與南翼人同歸於盡。
蕭瀲晨發動城中富商,權貴等將各家的家奴,家丁都召集了起來,更有不少城中青壯自覺前往守城。
他們雖皆是不習武功之輩,可到底全城共同抗敵,就算梟極軍個個以一當十,可一時間也佔不到上峰。
攻城戰在覓塵離開後便慘烈的展開了,梟極衛架起雲梯,藉助輕功向上攀爬,城上不多的弓弩兵亂箭齊發,倒也傷到幾人。然而效果顯然不好,梟極衛的速度極快,城上的士兵們只能瘋狂地抵擋,揮動着手中兵器向敵人砍去,縱使死也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和敵人同歸於盡。
多少人氣絕仍死死抱着敵人身軀,爲同伴掙得一席喘息,多少人縱使死去,也要將敵人撲下城樓。殘肢滿目,頓時整個城樓皆帶上了血腥的色澤。
蕭瀲晨身影翻動,下手毫不留情,和他的數十個親衛儼然已成了這守城戰的主力。沒一會一身白衣已被鮮血侵染,其中有敵人的,可更多的卻是城中百姓的熱血!
這麼殘酷的戰爭,人命似乎已經變成了一人抽象的數字符號,雙方的人馬都在不停地倒下。鋒銳的刀像收割麥苗一樣屠戮着鮮活的生命,雖是人數不多,可卻是難得一見的慘烈,震天的喊殺聲,瀕死前最後的悲鳴……
滿眼都是飛濺的鮮血和折斷的肢體,血流澆注了城樓,屍首堆疊了遍野。
百姓的生命在流逝,而越是死亡慘重,便越能讓城中百姓激憤,一人倒下,不斷有另一人補上,因爲大家都知道。這是他們生活的家園,身後有他們的老小妻兒,絕不容失。
梟極衛的第一波攻城持續了三個時辰,當南翼人暫且撤下時,城樓下已是屍首遍及。
死者的親人們慟哭後卻更加悲憤,也更加清晰的明白城門失守意味着什麼。從兩國開戰,他們聽過了太多血腥的傳聞,如今慘劇便在眼前,城外的南翼人對他們來說,亦是煉獄來的鬼魅。
城中滿是悲鳴,而城外,南洛帝的面容也從漫不經心變得黑沉了起來。他嚴重的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他不該輕視這小小的一城百姓。他太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悲憤的力量。
一名梟極衛將領面色沉痛上前:“陛下,此番攻城,梟極衛死二十七人,重傷致殘者三十一人,輕傷……”
人尚未說完,南洛帝已是拍案赫然而起,目光陰冷盯向城上那個衣裙翩飛的男子。
蕭瀲晨,彎月公子,果真有些本事。蕭家在南翼頗有家業,他就不怕他万俟瑜娑將蕭氏在南翼的家族盡數落罪?
好!好!好!
南洛帝詭秘一笑,輕拂衣袍在龍攆中落座,冷笑道:“去,就說只要百姓將蕭瀲晨及方纔在城樓上高呼的白衣公子交出來,本王即刻撤軍。另外將潭州、平州失陷,此城已盡在我南翼掌控之中的事告知百姓,哼,翰王既是失守,這裡便不會有什麼援軍!孤王倒要看看,絕望的百姓若有一息生存的可能,爲了活着,會不會比方纔來得瘋狂。”
小將雙眸一亮,馬上便御馬上前,大聲將南洛帝的聖意傳出。
蕭瀲晨不想潭州竟已失陷,頓時滿是震驚,他眼見城中士兵聽罷城下的話,一個個面容皆變。從呆愣,到震驚,再到掙扎,最後滿目赤紅地瞪向自己,只覺心頭一陣悲涼。
蕭家近衛也瞬間感到了危險,驟然合攏,將蕭瀲晨護在了中間,虎目大睜警惕地瞪向四周。
頓時城樓上劍拔弩張了起來,蕭瀲晨目光清淡地回頭望了眼城下遙望的南洛帝,譏嘲挑脣,回頭正欲啓口,卻是一個極爲清亮動聽的聲音響徹在城下。
“鄉親們,餓狼對綿羊的承諾豈可輕信?南翼人虎狼之心,切莫上當啊!”
那聲音玉珠般圓潤,鶯歌般清亮,在這滿是血腥的戰場上響起,莫名讓人心一靜,宛若清風拂面。人們遁着聲音望去,頓時呼吸一窒。
但見一個白衣少女面覆輕紗飄然而來,衣炔翩飛,裙帶飄揚,青絲在風中舞動,一雙儂麗的水眸宛如一株凌波傲浪的水仙。
夕陽照在她一襲白衣上,衆人只覺天地倏忽之間一暗一明,霞光緩緩在城頭上流過,遠處的青山巍峨蜿蜒,極遠的風景似一幅圖畫,畫中,白衣女子飄然而來,宛若仙人。
她面覆輕紗,可露與紗外的眉秀麗婉約,如遠處青峰,她的眸澄淨剔透,似風中流雲。清風吹過面紗,她的脣淡施輕紅,若燦爛朝霞。衆人恍然皆以爲,她是九天而來的仙女入了凡,來拯救這座岌岌可危的流砂城。
覓塵輕步登上城樓,眉眼一笑,衆人更是目眩,只覺這一笑竟比天邊的晚霞更豔麗,又覺她的笑充滿了悲憫和力量,眉宇間的堅毅和鎮定,更是令人心折。
鴉雀無聲的城樓上,震動呆愣的人們頓時目光再不能移動寸毫。蕭瀲晨和他的近衛亦是半晌失神,復又上前將覓塵護得滴水不漏。
覓塵卻是淡笑着走出他們的護持,姿態嫺雅地擡手輕輕去掉了面上輕紗。頓時空氣凝結,衆人失魂。
那是怎樣的美麗!所謂傾國傾城當如是,那是一張美的驚心動魄的姿容,美的令天地失色,萬音俱滅的面容。
覓塵似乎並不在意自己引起的震撼,她只是輕輕俯身,施了一禮緩緩道:“鄉親們,我是清塵郡主戴覓塵,相信大家應該聽過我的事。我作爲和親人選在去年被送往南翼。南翼承諾將奉上邊關城池做騁禮送與海天。可是結果呢?此處離近南翼,大家應該有所聽聞,實際上根本就是南翼發生了瘟疫,万俟瑜娑欲將瘟病引到我海天來。万俟瑜娑居心叵測,身爲一國之君毫無信用可言,他的話豈能相信?不光如此,万俟瑜娑其後得知我海天有神醫能治好南翼瘟病,便改變了主意,將本郡主擄去囚禁……”
覓塵微微哽咽,面有悲憤,舒了一口氣才又道:“他的目的很簡單,便是本郡主一旦失蹤,和親便不能成功。他再給予我海天一些好處,送上一兩個城池,便能換取神醫相救。我海天人生性悲憫,不忍南翼百姓爲瘟疫所害,終是救了南翼。可是結果呢?兩國簽訂了和平國書,僅僅數月,南翼便再次自毀國書,舉國入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万俟瑜娑的嘴臉可見一般。那所謂的南翼皇子之死,更是個天大的陰謀,乃是万俟瑜娑一手促成,只爲掩盡天下人耳目,爲其野心找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這些皆是本郡主親耳聽聞,親眼所見,本郡主歷經萬苦逃出南翼,便是要將他的野心揭露給天下人,奈何還是晚了一步。鄉親們,虎狼尚且不食子,万俟瑜娑心狠之廝,又豈會真放過我們這些異族?鄉親們,大家且莫聽信其言,我們一定要誓死守城。大家請相信,本郡主和德妃娘娘的親侄子彎月公子蕭瀲晨在此,翰王不會不派援軍來的!何況翰王爺愛民如子,是我海天百姓的保護神,他定會將南翼人趕出我海天,令我百姓重歸安寧。彎月公子名滿天下,又有親衛五十多名,個個都是武功高手。彎月公子定能帶百姓們將城下的惡鬼阻在城下。鄉親們,我戴覓塵雖是沒有上過戰場,可也不會懼怕這些南翼人。”
覓塵說罷,憤然轉身,冷冷望向面容沉冷的万俟瑜娑大喝道:“万俟瑜娑,你聽着,戴覓塵在此立誓,誓守此城,與城中百姓同生共死!”
“誓守此城,同生共死!”
……
蕭瀲晨上前在覓塵身後相護,頓時近衛們個個目有震撼,高聲而喝,氣勢竟是比攻城前又增了豈止數倍。
城上城下的兵勇,百姓更是無不震撼,爲清塵郡主的勇敢,堅毅所折服。更覺汗顏無比,心中暗暗決定,縱使萬死也要護住這位美麗的仙女。他們也相信郡主所說的話,翰王定會領兵來救!只有將南翼人趕出海天,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誓守此城,同生共死!”
……
此刻的万俟瑜娑已是恨不能言,他銀牙緊咬,直盯城樓上那抹白影,盯着她絕美的容顏,雙手緊握。心頭說不出滋味爲何,只覺一時喜一時恨。
這個女人,似乎從他第一眼見到便能輕易地勾起他的情緒,每每她必是和自己作對。而每每,他竟都落於下乘。
可爲何?越是生氣,越是憤怒,卻越是將她深深藏於心中,每次想到憤怒的同時,往往是隨之而來的焦躁,心癢,情緒失控!
她句句針對他,好!誓死守城嗎?他万俟瑜娑不會讓她死!她,他勢在必得!他定要將她虜回,終有一日,她絕美的笑容要爲他而盛放!
這般想着,万俟瑜娑忽而一笑,心頭竟涌動出一股興奮。他望着覓塵,雙眸眯起,脣角戲謔,突然開始期待她接下來的表現了。相信這場攻城戰會是他有生以來最有趣的一場戰爭,他万俟瑜娑對她拭目以待。
“陛下,怎麼辦?要再攻城嗎?”
小將上前請示,万俟瑜娑冷哼一聲目光犀利盯向他,“現在城上萬衆一心,此刻攻城無疑自毀其亡,蠢貨!”
小將一驚,忙垂頭稱是,復又請示,“可要調集兵馬前來?”
万俟瑜娑揮手便是一掌,那小將身體頓時被擊出,翻了幾翻才倒在地上,他來不及呼疼,忙爬了起來,撐手跪地。
“哼,孤王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女人?傳令,就地駐紮,令重要軍務呈報來此。孤王要好好和城中人玩玩。”
覓塵眼見梟極衛駐紮在城外,這才鬆了一口氣,遙望天際淡淡的煙霞,天幕轉灰,心中卻是一陣不安。
按城中情況,怕是抵擋不了幾日,若是海天真無援軍前來,那可要怎麼辦?畢竟,他……並不知道自己在這裡……
既然他決定棄守潭州,就定然是有緣由的,是戰略需要。那麼他便是知道她在此,怕是也難改變自己的戰略部署吧……
如今兩國對峙,稍有失誤,便是傾國之禍。她也萬不想,爲了自己,令他揹負上海天罪人的罵名啊……
蕭瀲晨站在覓塵身後,望着她堅毅的面容,清冷的目光,心中發誓,縱使萬死,也會護好她,只因她已是他心中的信仰。
渝州,重塞,平關軍營。
夜幕低垂,此刻軍營中防守有序,只聞巡邏兵勇整齊劃一地遊走在營帳間。
歸海莫燼坐在主帳中,一燈明照,投在他清冷的面容上,映得那眉宇間的深痕越顯清晰。整個面容更是因爲那緊蹙的眉宇,顯得冰冷若鐵。
算起來覓塵已經失蹤了三月有餘,他心中的焦慮自是不言而喻,夜夜不能安眠。前些時日總算有了消息,查出了塵兒失蹤的緣由。
他得知塵兒正往前線趕,心緒就亂了,戰場無眼,生怕她會出了危險。派出多批兵勇,皆由心腹帶領前往京城來此渝州的沿道找尋,可是已十三日過去了,何以還未有消息傳回。
塵兒失蹤三月,按行程,也該到了啊。會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還是那戴冰琴所說非是實話?
“這平關東邊是峭壁,南邊關塞過去便是險灘,馬上要到夏汛期間了,如今河水已有上漲趨勢,只要防守住河口渡,南翼軍想從這裡放舟北攻,死傷先不提,難道他不怕我軍將上游堤壩掘開,衝他個措手不及?我看……不會,蕉城此人是南洛帝很是器重的一員猛將,他還不至於這般愚蠢。”
“馬將軍所言極是,本將也以爲只要死守河口渡便萬無一失。王爺,是否再派兵前往河口渡?”前鋒少將杜牛山說罷,從帳中沙圖中擡起目光望向主座的歸海莫燼。
衆人也都跟着望向他,等待着王爺發令。可半晌,王爺卻只是坐着,目光低垂,面色沉重,眉宇更是深深蹙着,整個面容越發顯得冷清。
衆人見他這般,以爲王爺不認同大家的看法,或是他們無意中忽略了什麼重要軍情,忙又紛紛將目光落在沙盤圖上,認真仔細地研究了起來。
半晌衆人發現無異,再擡頭卻見歸海莫燼仍是那般神情,大家不免面面相覷。
坐於主座旁的鄒苑曦終是一嘆,輕聲喚道:“王爺?”
歸海莫燼這纔回過神來,眼見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他,微微垂眸復又輕咳一聲望向沙盤,蹙眉想着方纔在耳邊竄過的零星話語。
衆人不免一陣驚異,低着頭,面面相覷。莫非,剛剛王爺是……走神?
卻在此時,歸海莫燼沉聲道。
“不必了,這些日子,南翼軍攻得極有章法,也不冒進,蕉城不會範險而爲,此處本就兵力不足,我軍若是露了心虛,南洛帝必將生疑。再堅守最多十日,郇翔、逸遠定能截斷南翼大軍後路。”
“倘使此計成功,南翼大軍被我海天攔腰截斷,三面包圍,縱使神仙也休要活命。只要戴將軍能取瀝城,琉江,郾茗三城,我軍便能控制峰嶺谷口。峰嶺地勢險要,歷來便是防禦戰略要地,此處失守南翼門戶大開。前軍又被我海天夾擊,南翼境內必將大亂。”白秦指着沙盤圖,目光興奮,聲音激昂。
“峰嶺要塞,歷來廣農積穀,攻得此處,上可以傾覆寇敵,夾擊南翼前軍。中可以蠶食雍、涼,長驅直入,下可以固守要害,爲持久之計。只願早日傳來峰嶺失守的消息,我們大家也能大幹一場了。”鄒苑曦淺笑道。
歸海莫燼沉吟片刻,正待啓口,卻聽一聲傳報響在帳外。
“報——”
帳外,一紅衣小兵面對衆位大將,緊張地跪下行禮:“報,據潭州探子回報,南洛帝親代梟極衛圍了流砂城,已圍城兩日,不明其因。”
歸海莫燼長眉一揚,讓侍衛接過傳書,隨意刷覽一遍,淡淡揮手,小兵這才如釋重負,起身而去。
鄒苑曦起身步至沙盤前,將流砂城附近地形,在潭州位置一一細細查看,眉宇微蹙。
“奇怪,南洛帝何以會親圍流砂城?”
衆人面面相覷,已是不明所以。歸海莫燼亦是面有思忖,一言不發,莫名心頭一陣急跳,讓他竟有些心煩意亂。
卻在此時,又有一黑衣男子匆匆進帳。歸海莫燼面容微動,緊盯那男子。
男子徑直走到他身側,遞上一小小竹管。歸海莫燼神情焦慮,迅速將竹管打開,展開紙卷。
片刻掃過,面上卻驟然一變,他鏘然而起,快步走至沙盤前,大掌在其間掠過,面色越來越沉,最後目光落在流砂城的小小圖標上,面如死灰,身體搖晃兩下,雙拳緊握,筋骨盡顯,薄脣緊咬。
衆人不解間,鄒苑曦狐疑的神情也有了些波動,他心跳加速,正待回身吩咐衆人退下,好問明心頭所想時。卻聽幾聲驚呼同時傳來。
“王爺!”
“王爺!”
“快!傳軍醫!”
鄒苑曦猛然擡頭,卻見歸海莫燼手扶沙盤邊緣,脣有血跡,再望沙盤上,血色氤氳。顯然是歸海莫燼方纔生生噴出一口鮮血來!鄒苑曦頓時一驚,雙手也驟然緊握。
看來自己的猜測對了,塵兒,果真在流砂城……
他因着這個認知,亦是面容慘白,晃動兩下。卻兀自鎮定下來,揮手道:“都下去。”
衆人雖是狐疑,可鄒苑曦乃是軍中皇上御封的監軍,何況這些日來鄒苑曦兵法韜略着實令人敬佩,衆人對他亦是崇敬有佳,此刻眼見王爺面色沉冷,也不敢多言,紛紛退出了帳篷。
“郡主怎會在流砂城?”鄒苑曦眼見衆人退出,急急問向歸海莫燼。
歸海莫燼卻是默然,似在壓抑着激烈的情緒,半晌才暗啞道。
“黑翊軍在此高家鎮的一家民宅中尋到了一根塵兒用的銀絲髮帶,她的髮帶都是錦悅樓特意而制的,普天之下不會有第二人擁有。”
他舒了一口氣,壓制住口中又一股腥甜,這才又道。
“據查,上月二十日夜,那裡發生過夜戰,南翼人圍攻了兩名海天人。我的人在高家鎮的高崗上發現了楚煜的墓,塵兒應該是被人所救。”
鄒苑曦目光放在沙盤上,心中最後一絲希望隨之而去。他心知當時兩軍正在翼州,及潭州東對峙。覓塵定是往潭州西而去,加上方纔所報,南洛帝不可能無緣無故圍攻流砂,而覓塵最有可能選擇的也是流砂城!
“加上傳報所需的腳程兩日,已經圍城四日了……流砂城只有守軍數百,恐……”鄒苑曦輕聲說着,到最後卻是閉目不能言。
歸海莫燼卻是猛然邁步,向帳外急衝。
鄒苑曦一驚,忙上前攔住他:“王爺!”
歸海莫燼卻是陰沉着臉,一把將他推開,揮手便欲扯開帳幕。
鄒苑曦卻是撲通一聲雙腿跪地,雙脣急顫,目有淚光,握拳半晌終是急急道。
“王爺,如今此處兵力本就不足三萬,死守平關已是困難重重。若是有異動,蕉城即刻便能察覺端倪。到時南翼近二十萬大軍壓來,平關一破,京城危矣。多少弟兄拼死血戰,以身誘故,在鎮北橋不足四萬兵力生生造出十數萬的陣勢,這才誘南洛帝進入潭、平兩州。如今郇翔、逸遠兩軍定已繞至南翼軍後。倘若此刻有異動,如何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此計本就兇險萬分,若是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王爺,南洛帝不會將郡主如何的,那樣對他毫無益處。何況,郡主聰穎……”
“你閉嘴!她聰穎?她聰穎便能以一己之力阻南翼十數萬大軍?鄒苑曦,本王告訴你。什麼國家大義,什麼大局大勢,若是沒有塵兒,那便什麼都不是!本王今日定要發兵流砂城!”
歸海莫燼一把拎起鄒苑曦,鐵一般的五指緊緊扣在他的脖頸間。身影冰冷到了極點,目光卻是灼人的血紅。他眯眼盯着鄒苑曦,似他敢再說一句不,便會生生掐斷他的咽喉。
鄒苑曦卻是固執地回望着他,目光清冷,跳躍着堅持的亮光。
片刻他啓口道:“王爺縱是現在發兵,能不能擊破南翼防線趕到流砂城且不論,就算趕到,郡主也不在那裡了。苑曦倒有一法,能避過南翼大軍,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流砂城,而且只需兩日便可!”
歸海莫燼目光尖銳,面色微變,鬆了鉗制在他領間的手,冷聲道:“說。”
鄒苑曦回身走向沙盤,廣袖一揚,指向平關西側的千里斷崖,“從此峭崖繞道祁城,過祁城東行密林,便是流砂城。中間再無城鎮,該是不會遇到南翼軍隊。只是這白虎崖山脈,崎嶇峭立,渺無人煙,野獸毒物極多。軍中此刻,怕是有能耐過此崖者不出十人,若是再爲毒物所傷,怕是……”
歸海莫燼打斷鄒苑曦的話,“祁城有南翼守兵三萬,若是本王能過了白虎崖,如何穿祁城而過,前往流砂?”
鄒苑曦目光輕閃,輕聲卻堅定地道:“苑曦願獨身入城,說服祁城守將南翼左黔將軍豐谷息!”
歸海莫燼默然望他片刻,閉目間腦中一直迴盪着紙頁上的話。
民居中除髮帶之外,發現殘留的藥劑數包,據查,乃是安胎藥。
安胎藥……塵兒,你告訴我,我錯過了什麼……我歸海莫燼枉做男人,竟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歸海莫燼猛然睜開眼睛,盯向鄒苑曦:“本王信你這次!若有失,縱使成魔,本王也要毀天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