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塵躺在牀上,感覺腿部火辣辣地疼,剛剛她檢查過了,大腿內側和臀部好多處都紅腫一片,還有些地方被磨破了皮。:覓塵輕嘆,騎馬還真不是一般的折騰人。
也不知道是頭一次出遠門心裡興奮還是累過了頭,抑或是腿上的疼使她不能成眠,躺下都快一個時辰了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店家看他們身份不凡,愣是把自己家的住房挪了一間出來,歸海莫燼可能考慮到她,倒是沒有推辭,卻讓歸海莫凌多給了那店家兩錠銀子,此時房中只有覓塵一人。四下靜悄悄的,只聽得屋外幾隻小蟲子在這靜夜吟唱着,屋中覓塵習慣地燃了一盞小燈,昏黃的光照着屋外影影簌簌的樹在牆上投下重重黑影。
覓塵索性坐了起來,披上外套下了牀,步至桌前倒了一杯水,端着出了房。
房外是一個小院子,院子不大,東面是廚下,北面建着四間客房,西面兩間小耳房是店家自己住的家房。小院子裡有一個磨盤,許久不用的樣子,倒還乾淨。覓塵走過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着那磨盤,看向春日寂寥卻浩瀚的夜空。
月光傾灑,靜寂一片,低頭看向手中的青花瓷杯子,雖說不是上好的青花瓷,杯緣還有破損,可也在這如水的月光下發着柔和的光,淡雅可觀,覓塵一下子想到了那首《青花瓷》,輕啓櫻脣唱了起來。
“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瞭然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釉色渲染仕女圖韻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裡。
你的美一縷飄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裡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爲遇見你伏筆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色白花青的錦鯉躍然於碗底臨摹宋體落款時卻惦記着你你隱藏在窯燒裡千年的秘密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惹銅綠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在潑墨山水畫裡你從墨色深處被隱去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裡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爲遇見你伏筆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裡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爲遇見你伏筆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
輕輕的歌聲婉轉空靈,雖是輕吟,在這靜匿的夜色下卻響徹小院,說不出的動聽。
“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低沉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宛若眼前的青花瓷杯子,冷然的光澤下帶着不易察覺的柔和融入這夜色。覓塵清淺一笑,回頭,但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西屋廊下,讓那一方小天地顯得更加擁擠。
歸海莫燼看向庭院中獨立的覓塵,仍是那一襲月白男式長衫,一頭如瀑青絲直垂腰際,未沾脂粉的面頰,皓如白雪,星眼流波,脣邊的淺笑明豔聖潔地暈開了他心底的一抹柔軟。
月光傾灑,幾分淡然,幾分灑脫,幾分空靈,幾分嬌柔,幾分蠱惑...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子竟可以如此動人心扉,突然想起這女子五年多前在一個月夜說過的話,難道真是月亮惹的禍?
“我吵醒你了嗎?”覓塵轉身問向歸海莫燼,只覺得自己如若不開口會被這寧靜蠱惑,會沉溺在那深黑的眸底再無法掙脫。
“沒有。歌,很好聽。”歸海莫燼移步,在覓塵的旁邊站定,修長的身形在月色下投下一抹陰影。刀削斧鑿的面龐在淡淡的月光下隱有柔雅,他微微仰着頭,也看向那廖翰的夜空,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夜,靜的醉人,星光閃爍,猶如夜色的呢喃。
忽而歸海莫燼自懷中取出一支通體翠綠的玉笛來,湊至脣邊,低轉和緩的曲調泄入小院,融入夜色,正是那一首青花瓷。
覓塵略有詫異的回頭看他,玉笛在月光下發出淡淡的光亮照在歸海莫燼的面龐上,映入他沉寂的眼底漾開了一波漣漪。翠玉笛精緻而細小,拿在他手中顯得有些不合適,手指起落間還會碰撞到,可是笛音卻綿延不斷如絲如滑,覓塵莞爾。
“什麼曲子?”歸海莫燼放下玉笛,在手指間把玩着。
“呵呵,王爺都吹奏過了卻來問我。曲名青花瓷。”覓塵輕笑,托起手中的瓷杯。
“想不到叱吒疆場的戰神翰王也是熟通音律之人。”
“我不擅音律,海天的皇子在尚書宮讀書時是要教授聲樂的,莫湛的箜篌,莫凌的洞簫各領風騷,有機會你倒可以聽聽。這首青花瓷曲調不似海天之樂。”歸海莫燼看向覓塵手中的青瓷杯,清輝的月光下那本粗糙的杯子在青蔥十指的掩映下竟也變得值得觀研了。
“好聽就夠了,曲子出自哪裡重要嗎?我聽說,青花瓷中最難燒製的釉色是天青色。又傳說,只有在雨過天晴時才能燒出真正的天青色的瓷器。天青色,是無法自己出現的,它必須耐心的等待一場不知何時會降臨的雨,才能夠在積雲散去的朗朗晴空以天青的顏色出現。日復一日燒製着瓷器的人,要等多久才能在釉色成形的時候遇上雨過天晴?不知道這樣的傳說是不是真的。”覓塵轉動着手腕,淺笑喃喃。
“成敗寄予天,這樣的等待豈不可笑。”歸海莫燼嗤笑,眉眼上揚,夜色下說不出的桀驁。
覓塵倒不想他會這般說,詫異地凝眸望向歸海莫燼略帶挑釁:“王爺不信天?那君權神授該當何解?”
“成王敗寇,歷來如此。”歸海莫燼嘴角輕勾,暗歎覓塵伶牙俐齒,心緒敏捷,倒知道拿皇族統馭之道來反駁諷刺他,還真是一針見血。
覓塵望向歸海莫燼剛毅的側臉失笑:“要是海天的子民都如此想,怕是王爺天天要四處跑着平亂了呢。”
歸海莫燼輕勾嘴角,心道,眼前的女子也是一樣的離經叛道,平常女子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語又豈能這般若無其事地打趣玩笑,倒似這樣的話是理所當然般了。
“那是‘輓歌’嗎?”覓塵看向歸海莫燼手中把玩的翠玉小笛。
“你知道‘輓歌’?”歸海莫燼側首看過來,劍眉微揚。
“聽說‘輓歌’是前朝尚暮公主和她夫君的定情之物,是由難得的千年寒玉製成,通體翠綠,玉質清涼,玉笛如翡翠般清澈、冰冷,精巧絕倫。我望王爺的笛子只覺異常精巧才猜是那‘輓歌’,不想還真是呢,能給我看看嗎?”覓塵聽歸海莫燼如此相問便知那卻是‘輓歌’無疑了,甚是興奮地盯着那翠玉笛看。
歸海莫燼看向覓塵,笛子在手心一轉,劃過一個弧度已是遞到了覓塵面前。覓塵小心翼翼地接過,只覺觸感冰涼卻不冰冷,絲絲涼意浸透指端如水滑過甚是舒服。
尚暮公主的愛情故事,她還是從南洛那裡聽到的,當時只覺得堪比梁山伯祝英臺的愛情絕唱了。
公主愛上了宮廷小小的樂師,遭到了皇室的大力反對,在公主鄰近出嫁時,樂師在朋友的幫助下帶着公主逃婚出京。皇室震驚,四處搜捕二人,終於在半年後找到了公主和她的夫君,二人走投無路最後相擁着跳下了懸崖。故事其實很俗套,卻因着它的真實而撼動着人心。
這‘輓歌’是那樂師親制送與公主的定情之物,在兩人殉情前,樂師還用它爲公主吹奏了一曲《比翼》,聽聞那曲子纏綿悱惻,柔情萬分卻又如泣如訴,蕩氣迴腸,可惜已經失傳。《比翼》一曲,公主和樂師是相擁着含着幸福的笑跳下那萬丈懸崖的。人們多以爲‘輓歌’已經隨着公主和樂師葬身懸崖了,卻不想竟完好無損。
覓塵撫摸着那小小的寒玉翠笛,湊到嘴邊輕輕的吹起了《青花瓷》。她對笛子並沒有什麼研究,只吹了一句卻是曲不成調,無奈皺眉。
“角音到徵音應該擡中指。”歸海莫燼說着,伸手輕輕擡起了覓塵右手的中指,示意她重新來過。
覓塵只覺他的手溫熱乾燥,輕觸指背,兩人似乎都是一觸,四周仿似有一瞬間的凝滯。想起剛剛這手中笛子還被他湊在脣邊,覓塵竟一時羞赧,面頰緋紅暈染。
有些慌亂地放下笛子:“呵呵,這樣的笛音平白糟蹋了你的‘輓歌’,還你。”說着就把笛子遞與歸海莫燼。
歸海莫燼看向覓塵,嘴角輕揚,接過那‘輓歌’,看向已是悄上中天的明月。
“春寒料峭,更深露重,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不是很想去軍營看看嗎。”
覓塵聽他話語中隱隱似有關切之意,擡頭迎入一雙湖光幽深的眸子,那清冷的眸底分明有一絲暖意滑過,雖是一瞬卻真切可捉。
“王爺也早些安寢吧,我回去了。”覓塵輕笑,擡步就往房間走,只覺得心如小鼓怦怦跳着。
歸海莫燼看覓塵回房,低頭摩挲着手中的‘輓歌’,眸光流動,站了片刻才轉身而去。
靜匿的小院,月光如練,蟲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