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高磨盤（兩章合一）
依大周律，娼、優、皁、隸均屬賤籍，爲賤籍者，子孫三代不得科舉。
高萬昌以前做過衙役，但他出身民戶，身家清白，與罪囚僉充的又有不同。因此，像高萬昌這樣的身份，從大理寺辭職時，只要有所在衙門出具的證明文書，再由保長出具的良民文書，便能到戶籍所在的衙門裡申請改籍，高萬昌開了鋪子，那便屬於商戶。
大周朝商戶的地位有所提高，子孫後代可科舉可入仕。
但是如今高萬昌捲進了這個案子，即使罪不至死，若是杖責打打屁股也就罷了，可是一旦判了徒刑或者流刑，其後代子孫亦是三代不能科舉，且，這種情況下是永遠無法更改的。
因此，華大小姐許給高萬昌的條件，便是保證他的兒子能夠繼續讀書正常科舉，這條件看似平平無奇，可是對於高萬昌而言，卻意義非凡，無論高萬昌以後如何，高家後代不墮賤籍，子孫還有出頭之日。
高萬昌瞪大了眼睛，這個小姑娘究竟是什麼人，她居然敢許下這種條件？
“你當真？”高萬昌問道。
“當真。”華靜瑤微笑。
“你是何人，你真的能辦到？”高萬昌還是不信，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幾歲而已。
華靜瑤正要開口說出自己的身份，她是誰誰誰的女兒，誰誰誰的外孫女，誰誰誰的外甥女。
高磨盤從少卿屋裡出來，重又回到關押這五個人的地方。五位大人都是在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在此案尚未問審之前，即使是大理寺，也要給他們留一份顏面。
既然這位是沈四公子，那麼這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那個會破案的華大小姐了。
那要多少合適？
一百兩？太少了，二百兩？好像也不多。
高磨盤大吃一驚，什麼意思？在他去向少卿稟報的時候，徐老帝師用了朝食？
那這朝食是哪來的？
“嗯，你去忙你的，這些事情不用你管。”張寺副冷冷地說道。
高萬昌當時不叫高萬昌，他有一個非常具有鄉土氣息的名字，高磨盤。
“老高，你不要衝動，徐老帝師喝過那碗粥的事，也只有你和我知曉，只要我們一口咬定那粥就是從外面買來的，這事便不了了之了，老高，你也不想惹麻煩，對吧？”張寺事伸出抓住高磨盤揚起的拳頭，放低身段，苦苦相勸。
高磨盤隱隱感覺有哪裡不對，張寺副的意思，分明是說徐老帝師喝的粥，就是先前沒有吃的朝食。
前面有被活活打死的嚴德寶，面前有能保住他兒子的兩位小貴人，他要怎麼做，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嗎？
五年前，考題案事發，大理寺連夜收押五位出題的大人。大理寺卿王敬餘，江湖人稱王犟驢，此人雖犟，但卻不是傻。這五位出題的人個個德高望重，雖然被關進大理寺，可是卻不能在大理寺裡出半分差錯。
這五位是半夜來的，次日上午皇帝聽審，在聖駕未到之前，大理寺少卿讓高磨盤到外面買來朝食，可是這五位大人誰也沒有吃，五份朝食端進去，又原樣端了出來。
高磨盤心中一動，剛剛他也問過張寺副，可是張寺副並沒有否認啊。
張寺副看了一眼高磨盤，說道：“起初徐老帝師的確沒有用飯，可是他上了年紀，老高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說頭暈，下官擔心他是餓的，便重又端了朝食進去，徐老帝師喝了幾口粥，休息片刻，便覺無恙了。”
因此，五位大人暫待的地方，並沒有很多人把守，一是大家都知道，這五位大人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逃走，否則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二是這五位都是一把歲數了，走幾步都要氣喘吁吁，即使他們想逃，也沒有那個本事。
寺副雖然是從六品，可是這位張寺副一向沒有架子，平素裡對他們這些衙役和言悅色，有時還會和他們擺擺龍門陣。
“你想要做什麼？”張寺副低聲問道。
“胡說八道，徐老帝師若是被毒死的，飛魚衛能讓我們就這樣走了？你當王大人是傻子，還是以爲飛魚衛是傻子。”張寺副繼續說道。
不久，聖駕便到了，第一位被帶去審問的，便是徐老帝師。
高磨盤越發肯定，張寺副一定是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大半夜被帶到大理寺，這幾位能高興纔怪。
高磨盤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張寺副，張寺副竟然把屎盆子扣到他頭上了。
不知爲什麼，沈逍就是不想讓華靜瑤在高萬昌面前說出自己的名字，大家閨秀的名字豈是什麼人都能知道的，高萬昌不配。
但是一個時辰後，便有幾名飛魚衛過來，把張寺副連同高磨盤和牛寶一起帶到了前頭。
牛寶皺眉，說道：“沒有啊，王大人不是說了嗎，若是這幾位大人府上來送飯，一律不收，讓他們回去。”
若不是徐家自己送來的，那麼又會是誰拿來的？
反正不是他買的，他根本就沒買玉米渣粥。
這樣的死法並不罕見，否則也不會有“氣死”的說法了。
“也就是說，徐老帝師沒有用過朝食？”鞏清問道。
張寺副眸光深沉，意味不明地看了高磨盤一眼，淡淡說道：“聖駕快來了，你們不要湊到一起聊天，免得耽誤了正事。”
得知皇帝次日會來聽審，王犟驢便將這五個人分開收押。
張寺副拿着碎碗，沒有回他辦公的屋子，而是直接去了茅廁，想來是要順便把碎碗扔掉吧。
見五位大人不肯吃飯，高磨盤只好去稟報大理寺少卿，少卿聽說以後，也沒說什麼，他已經盡心了，人家不領情，他也沒有辦法啊。
行吧，他剛剛真是小看了這兩個半大孩子。
高磨盤不明所已，正好看到另一名衙役牛寶往這邊走來，他便問道：“徐老帝師家裡來送飯了？”
高磨盤點點頭：“不僅是徐老帝師，另外幾位大人也沒有吃，他們看上去都很不高興。”
高磨盤心裡疑惑，少卿讓從外面買回來的朝食，是由他一份份端進去，又一份份端出來的，的確是有粥，可那是大米粥，他記得沒有玉米渣粥啊。
高萬昌吃了一驚，永國公府排行第四，這不就是前些天擡着死人逛大街鬧得沸沸揚揚的沈四公子嗎？
永國公府萬頃地裡碩果僅存的獨苗苗。
王犟驢讓他們三人把徐老帝師來大理寺後的情況說了一遍，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徐老帝師是半夜來的，來了之後情緒倒也穩定，屋裡有被褥，徐老帝師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天亮。洗漱用的水盆、梳子是牛寶送進去的，朝食是高磨盤從外面買來，也是高磨盤端進去又端出來的。
“可若與你無關，那你爲何要說那粥是我買來的？”高磨盤怒道。
他們沒有被關進牢房，而是王犟驢讓人臨時騰出了五間屋子，讓這五個人住了進去。
張寺副的聲音忽然傳來，高磨盤迴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張寺副已經從茅廁回來了。
高磨盤摸摸後腦勺，他是不是有點多嘴多舌啊。
他冷聲說道：“張寺副，與這事脫不了干係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親眼看到你端了粥從屋裡出來，徐老帝師是不是你下毒給毒死的？”
多要點兒？
“沒啥，老高問我是不是徐老帝師家裡來送飯了，我說沒有。”牛寶是個直腸子，張寺副一問，他便原原本本說出來了。
張寺副冷笑：“你說那粥不是你買的，有何證據，大人們沒有吃的飯食，全都倒掉了，而你去買朝食的鋪子，想來就是前面那條街上的早點鋪子吧，那家鋪子賣的最好的就是玉米渣粥，一早上能賣幾十碗，這些粥全都賣給誰，那鋪子的老闆自己也記不清楚。”
高磨盤心中疑惑更深，聖駕有沒有從宮裡出來，這關他們什麼事？聖駕若是到了大理寺，王大人自會派人過來，他們只負責看管，別的不用他們操心，張寺副應該比他們更清楚吧，爲何還要打發牛寶去問呢？
可是現在死的是徐老帝師，那是什麼人啊，那是皇帝的師傅，能被皇帝稱爲師傅的人，那身份豈是隻值二十兩銀子？
高磨盤咬了咬牙，他活了三十歲，手頭最寬裕的時候，也只有二十兩銀子而已。
鞏清又看向張寺副，問道：“張大人，你有要補充的嗎？”
王犟驢面色陰沉，旁邊坐着的是飛魚衛指揮使鞏清。
高萬昌活到三十多歲，若是還不明白投胎的重要性，那他就是個傻缺了。
負責看管這五位大人的，是張寺副和包括高磨盤在內的兩名衙役。
張寺副從徐老帝師屋裡出來，高磨盤恰好走過來，只聽咣噹一聲，張寺副手裡拿着的碗掉到地上，摔成幾半。
“那你剛纔去哪兒了？”高磨盤又問。
可是沈逍卻搶在她前面開口了：“不僅她能答應你，我也能，我姓沈，排行第四，我永國公府世襲罔替，御賜一等爵，可有資格保住你兒讀書人的身份？”
高磨盤甩開牛寶，走到沒人的地方，他忽然站住，對張寺副說道：“張寺副，那碗玉米渣粥究竟是哪裡來的？你不要再說是我買的，我根本沒買玉米渣粥。”
直到出去之後，高磨盤這才知道，原來徐老帝師已經死了！
據說徐老帝師破口大罵，情緒非常激動，罵着罵着就倒在地上，很快便嚥氣了。
高磨盤迴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另一名衙役牛寶，卻和張寺副撞個滿懷。
“對不起啊，張寺副，真不好意思。”高磨盤忙道。
“老高，你也聽說了，徐老帝師死了，他死了！他這把年紀，又在氣頭上，出事是很正常的，可是他畢竟是咱們看守過的，咱們脫不了干係，現在咱們是拴在一條繩上的。”張寺副壓低聲音說道。
有些人的起、點便是大多數人奮鬥一生也無法達到的終點。
“銀子，封口費，我要銀子。”高磨盤說道。
高磨盤和牛寶互看一眼，兩人連連稱是，便不再說話。
張寺副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煞白，他四下看看，確定周圍沒有人，他忽然一把抓住高磨盤的手，把他拽進值班的小屋子，隨手把屋門從裡面插上。
張寺副的臉色很難看，他手忙腳亂地把其餘碎片撿起來，看都沒看高磨盤，便匆匆往前走，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把高磨盤手裡的那兩塊碎碗劈手奪過。
爲什麼呢，究竟出了什麼事？
“好，我信你們，我說，我全都說。”
高磨盤掄起拳頭，做勢要打張寺副，當然，他也只是想要嚇嚇張寺副，不要胡說八道。他只是個最下等的衙役，而張寺副卻是進士出身，從六品的大人，高磨盤還沒有笨到要去打一位官爺。
高磨盤從未見過張寺副這般失態，他想起那碗裡沒有喝完的玉米渣粥，追上幾步，問道：“張寺副，這玉米渣粥是哪來的，莫非是徐老帝師家裡送來的？”
高磨盤心裡轉過幾個念頭，他盯着張寺副，一字一句地說道：“想讓我就這樣閉嘴，沒這麼容易。張寺副，我老高就是個小人物，爛命一條，沒什麼怕的。”
“你要多少？老高，你知道我的情況，我手頭也沒有多少銀子，你若是要的太多，我可湊不出來。”張寺副目光閃動，臉色卻更加蒼白。
牛寶道：“張寺副讓我到前頭問問，聖駕這會兒從宮裡出來了嗎？我去問了，前頭也還沒有得到消息，想來是還沒有出來。”
高磨盤嚇了一跳，連忙向張寺副道歉，彎腰撿起兩片碎碗。
他看到碗裡還有沒有全部喝完的玉米渣粥。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高磨盤沒有言語，鞏清揮揮手，讓他們三人走了出去。
“五百兩，我要五百兩！”高磨盤咬着後槽牙說道，他當衙役的俸祿算是很高的，每個月也不過只有二兩而已，五百兩銀子，他就是不吃不喝，也要賺二十多年。
“五百兩？太多了，我沒有。”張寺副說道。
“沒有是吧，那好，我這就去和飛魚衛說去，把實話全都說出來，即使那些朝食全都扔掉了，可若是我一口咬定那粥不是我買來的，而是你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飛魚衛還是會找到你頭上，你自己看着辦吧。”
高磨盤鐵了心，一定要從張寺副身上，把這五百兩榨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