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那張容顏
華靜瑤覺得不可思議。
她有兩個母親，一個是宮茶，一個是昭陽長公主。
一個素未謀面，另一個朝夕相處。
宮茶爲了女兒自傷身體，血流如注，昭陽長公主就更不用說了，恨不能把孩子寵上天。
因此，在華靜瑤的潛意識裡，每個母親對孩子都是無盡的疼愛，所以她纔會覺得裴渙特別的可憐。
可是面對顧氏，華靜瑤便覺得自己的見識太短淺了。
“陳嬤嬤當年的假死，是你安排的？你得知自己懷的是雙胞胎，就想好要藏起一個了？”
顧氏目光呆滯，已經看不出昔日風采，就連那悅耳的聲音也變得蒼涼悽楚，如同行走在曠野裡的孤魂，不知所來，不知所去。
“他說他最愛喝我煮的茶，他說他最喜歡看我烹茶時的樣子，他說我比後宮嬪妃更懂得他的喜好我在宮裡十幾年，好不容易到了能放出宮的年紀，他卻輕而易舉把我賞了出去！他把我賞給趙白安那個廢物！我恨他，我真恨他啊！”
華靜瑤心中一動，顧氏口中的這個“他”，是先帝吧。
龐公公是先帝身邊的大太監，地位一如現在的勞公公。
顧氏貪婪地看着華靜瑤的臉，這張久違的容顏是她只能在夢裡看到的。
除非，除非顧氏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瘋了。
至於先帝最終爲何會留下顧氏的性命，華靜瑤已經沒有興趣了。
這親事的確不錯，可惜卻不能適用在被皇帝臨幸過的女人身上。
算了，就當本侯沒有聽到，這事翻篇了，翻篇了。
華靜瑤心裡一動，她忽然插嘴問道：“所以你偷偷爬了龍牀？”
華靜瑤一怔，先帝駕崩時，沒讓顧氏哭靈？
可是男女有別，這要腦子讓驢踢了，纔會把她錯認成先帝吧。
既爬了龍牀，又嫁禍了她的假想敵。
對了，當時已經選了一位小宮女來接替她，十有八、九，她用來做手腳的茶水，還是那名小宮女端上去的。
顧氏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彎下腰，笑出了眼淚，淚眼朦朧間，她看着華靜瑤，忽然發現眼前的小姑娘眉眼五官竟是那樣的熟悉！
是了，這個小姑娘是那人的外孫女，那人的祖上出過一位絕代佳人，所以後代子孫無論男女都有一副好皮囊。
顧氏卻咯咯地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中卻滿含酸楚，再也沒有昔日的風情萬種。
“是，是，就是這樣，擎兒纔是你的兒子，他是龍種，是天皇貴胄，只有他纔是！”顧氏拼命點頭，動作幅度很大，像是生怕她的“先帝”不認帳一樣。
回去的路上，沈逍問她：“你得罪鞏清了？”
她伸出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手，試圖去撫摸那張臉，可是手懸在空中，卻無力地落下來。
她的聲音裡都是譏誚，她清楚看到顧氏的身子猛的一震。
“詔獄重地，沒事就走吧。”他甕聲甕氣地說道。
“你既然知道懷了雙胞胎，爲何要把長子藏起來？”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至少趙擎還活着。
華靜瑤猜對了，顧氏果然變了臉色，她勃然大怒：“那是我不想！我在他身邊十年，他卻把我賜給一個廢物，憑什麼？”
“嗯。”沈逍輕聲說道。
難道是當兒子的比父親品格高尚？
“不是，他不是！”顧氏像瘋了一樣，拍打着柵欄，“我被趙白安玷污了，那是他的種，是他的，擎兒，我的兒，他纔是你的兒子，他纔是！”
華靜瑤拉着沈逍麻溜地走了。
“你讓龐公公悄悄處置我，你好狠啊，我哭着求你、求你.”顧氏像個孩子似的痛哭出聲。
不過那時，顧氏還是皇帝身邊的司茶宮女，她想要在皇帝的茶水中做手腳輕而易舉。
莫非先帝和顧氏真有一腿？
華靜瑤越發理解皇帝爲何要用最快的速度致趙孟瑜於死地了，並非完全因爲趙孟瑜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更重要的是，皇帝認定了趙孟瑜是先帝的種，他擔心趙孟瑜會說出有損先帝聲譽之事！
可是這事又有些不對勁。
儘管昭陽長公主自己就是美人，可她最遺憾的卻是女兒沒能遺傳華三老爺的美貌，因此，她沒少在女兒面前抱怨，尤嬤嬤擔心華靜瑤會自卑，便悄悄告訴她，她這張臉有肖似先帝之處。
對於顧氏而言，重要的不是那聲音是誰的，而是這聲音是那張臉的主人發出的。
都說女兒肖父的比較多，昭陽長公主的相貌便是隨了先帝，但是華靜瑤的相貌卻偏偏相反，她的五官更多是隨了昭陽長公主，只有一小部分隨了華三老爺。
“不同的人效果也不同。”沈逍說道。
華靜瑤覺得不盡然。
華靜瑤立刻冷聲問道：“趙白安發現你已非完璧？是誰？先帝嗎？”
她的聲音冰冷而嚴厲，可惜她沒有李補兒的本事，只能盡力讓聲音變得低沉。
“我最終還是沒有殺你。”
華靜瑤腦袋一抽一抽的，這是幾個意思？
明明懷的是雙胞胎，難道還有兩個爹？
不對，趙孟瑜和趙擎能夠身份互換，說明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這分明就是同父同母，又豈會是有不同的父親？
華靜瑤想了想，道：“好像不太一樣。”
華靜瑤走出刑房，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快步走過去，對沈逍說道：“阿逍，你不知道今天有多順利。”
華靜瑤有些後悔，她還是疏忽了，若是早點查出當年顧氏沒有給先帝哭靈，她恐怕早就懷疑了。
華靜瑤一頭霧水，她看看鞏清，又去看沈逍，忽然，她明白了。
所以，她一旦被賜婚，就是郡王側妃，這身份或許如華靜瑤這般地位的人會嗤之以鼻，但在普通大戶人家眼中，這也是一門好親。
若是趙擎也像趙孟瑜那樣早早死了，她現在纔是要氣得跳腳了。
楊晴早就想走了，郡主也真有耐心，全程聽一個瘋女人胡言亂語。
“你的確沒有殺我，可你也不讓我再出現在你面前，三十年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你，哪怕是遠遠地看你一眼也沒有，哪怕是你死，也不讓我去哭靈，你好狠啊，你好狠啊！”
顧氏聲音幽幽：“洞房花燭，趙白安發現我非完璧，你猜他怎麼樣了？他哭啊，哭得像個孩子，呵呵，我還要哄着他。”
剛剛她一時多嘴，說出了先帝，哎呀呀，鞏清這會兒肯定暗戳戳說她腦子進水吧。
“除了他還會有別人嗎？哈哈哈。”
華靜瑤揮揮手，對身旁的楊晴說道：“走吧。”
華靜瑤忍着要罵孃的衝動，問道：“你想讓趙擎做皇帝？他配嗎？”
說着，她再次向華靜瑤伸出了手，她被柵欄隔着，即便伸出手去，也不能碰觸那張令她夢縈魂牽的容顏。
最後三個字出口，躲在暗處的鞏清，額角的青筋都冒了出來。
屏風後的鞏清下意識想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定陶郡主自稱“朕”？
顧氏瘋了，她也瘋了？
聽者也有罪！
好在這屋裡除了定陶郡主之外，就只有楊晴一人，否則傳到皇帝耳中，所有人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也不知她是用的什麼方法。
華靜瑤暗中讓三公主幫忙查過，今上臨幸過的幾名宮女，全都提了位份，其中一個還做了婕妤。
華靜瑤的臉上的確有先帝的影子，但是也頂多有三分相似。
華靜瑤深吸了一口氣，顧氏的神志應是已經不清楚了。
“是當年給湘竹用的那種藥？”她問道。
“沒有記錄，聽聽就行了。”華靜瑤想了想，還是詳詳細細地和沈逍說了一遍。
皇帝之所以會讓龐公公去處置顧氏，想來就是因爲顧氏偷爬了龍牀。
沈逍莫名其妙，問道：“顧氏的口供你帶出來了嗎？”
顧氏當年在宮裡的身份就是大宮女，身邊也有宮女侍候，以她的身份，就連後宮的嬪妃們也會給她面子，巴望着她能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
華靜瑤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可恨還是可憐，她強壓着心裡一萬句罵人的粗話，對顧氏說道：“你真沒用，給朕生個兒子，也要生個病秧子。”
“配，他配，他是最配的！”顧氏急切地說道。
鞏清掌管飛魚衛多年，僅是他的那張臉，就能令人望而生畏，因此，華靜瑤擔心他會影響到顧氏的情緒，此次提審讓鞏清躲在暗處。
鞏清懶得聽兩人的對話，今天華大小姐的表現，讓他恨不能立刻消失。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華靜瑤扭頭一看，鞏清施施然走了過來，他走到兩人面前，對沈逍點點頭，道：“你那藥，有點過了。”
“趙孟瑜不是嗎？”
華靜瑤沒有打斷她，狹小的刑房裡迴盪着顧氏的哭聲，華靜瑤下意識屏住呼吸，原來如此啊。
定陶郡主這也太不講究了，就算你心裡懷疑，也不能直接問出來啊。
“沒有。”華靜瑤矢口否認，她真的沒有得罪鞏清，即使她逾越了，得罪的人也是先帝。
“你好狠啊，你爲何要對我這麼狠，我從十五歲就喜歡你，喜歡了你整整十年，你真的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嗎？”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怎麼會有病，所以我努力培養他，我讓他讀了很多書，我讓他學**王之術，我爲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我兒雖然身體有疾，可是他卻是人中龍鳳，他真的很優秀，真的，他比沈氏生的兒子更優秀，真的，你要信我，信我！”
華靜瑤嘆了口氣，順着顧氏的話說下去：“趙擎是長子，所以他是我的兒子，趙孟瑜是次子，他是趙白安的，是嗎？”
“你也真夠失敗的，被皇帝臨幸了，卻連個淑女選侍也沒有撈到，還要被逐出宮嫁給一個小孩子。”
顧氏雖是側妃，但是隆安王府沒有正妃，按理她是要去哭靈的，只不過跪的位置靠後而已。
華靜瑤前世在宮裡待了三年，見多了這種事，就連趙謙那種人渣也沒有做過睡後不認帳的事。皇帝不是普通男人，他精蟲上腦睡個宮女，這是常有的，他睡醒之後可能會忘記這事，但是宮裡會有專人記錄，否則真懷上龍種怎麼辦？
所以，但凡是被皇帝臨幸過的宮女，大多都會提高位份，最低也會給個淑女的位份。
那些往事，恐怕也只有顧氏會在乎。
沒想到先帝竟連這最後的體面也沒有給她。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等了十年，十年啊，我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我爲何要死？”
一舉兩得。
這纔是華靜瑤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大周后宮之中嬪位以下皆無品級，因此皇帝從不吝嗇把位份給出去，淑女選侍一大把，雖然過得還不如有臉面的大宮女，可畢竟是被皇帝臨幸過的，無論生死也是皇帝的人，決不會如顧氏這般賜給其他男人。
“爲什麼？因爲那是你的孩子啊，那是你的。”
不過華靜瑤雖然沒有見過先帝，可是早就知道自己多多少少遺傳了幾分先帝的容貌。
華靜瑤面帶嘲諷，她知道顧氏此時的神經非常脆弱，加之又心高氣傲了大半輩子，一定受不了她言語中的諷刺。
當然，尤嬤嬤的擔心是多餘的。
估摸着顧氏哭得差不多了，華靜瑤冷笑着說道：“你該死啊，爲何你還沒死？”
華靜瑤暗道一聲不好，她怎麼忘了，鞏清就躲在屏風後面！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顧氏，纔會把華靜瑤錯當成先帝。
說到這裡，顧氏的口氣忽然變了，輕輕柔柔，像是在說着一個哀婉纏綿的故事：“那天龐公公帶着一個十幾歲的小宮女來找我，讓我帶帶她，原來是讓她來接替我，我二十五歲了，到了出宮的年紀。呵呵，我在宮裡十年啊，什麼也沒有得到，就要出宮了？我去找他，他卻說可以給我指一門好親事，我問是什麼親事，他說讓他好好想一想。我就等啊等啊，眼睜睜看着那個小妖精給他端茶倒水，看着那個小妖精跟我顯擺從他那裡得到的賞賜，我恨，我好恨啊！”
“唉，女人的直覺真是可怕，詠恩郡主直覺趙孟瑜是先帝的兒子，我娘也直覺詠恩郡主沒有猜錯，而我也直覺我娘不會猜錯。”
華靜瑤衝着沈逍咧咧嘴：“你呢？”
沈逍黑着臉，還有比這個更麻煩的事嗎？
“我深信顧氏在說謊。”
華靜瑤一怔，嗚嗚嗚，她的小狸已經學會睜着眼睛說瞎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