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不善恨難了

中國的成語寶庫中,有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意思是說,一個人到了彌留之際,說的話都帶有善意。但這個說法,只是適用那些自然死亡之人,放到非正常死亡的人身上,就值得商榷了。如謂不信,請允許我將《三國演義》中,三個"大將"級人物的臨終遺言,作一善與非善的解構。

先來說呂布。之所以先說呂布,在於他是三個“大將"中最早遇死說遺言的人。呂布這廝,因於他先弒義父丁原,後弒義父董卓,而被張飛謔稱爲"三姓家奴"。因此呂布即使武功蓋世,也因人品的缺陷,不被列入三國的好漢之列。

公元198車,呂布固守下邳,因連日激戰,疲憊不堪的他,乘着戰事稍息,欲在白門樓上閉目養神一下。不料這一閉,閉出了禍水一一魏續等三個叛兵,先是將呂布的兵器挪到遠處,繼而又用一根繩索,將他綁成一隻"糉子"。驚醒過來的呂布,雖想掙脫,但奈何不了。

因惜呂布之才,曹操想讓他爲己所用。時爲曹操客人的劉備,就說了句"公不見丁建陽、董卓之事乎?"譯成時下白話文,便是"難道你忘記了丁原、董卓的遭遇?"就這麼一句不動聲色的話,促使曹操打消了初念。於是呂布就罵劉備:"是耳最不可信也!"

呂布也是好笑,臨死前怎麼會說這句打臉自己的話?其實他可以說任何話,惟獨不能說這句話。因爲這個世上,最不能讓人相信的人,恰是你呂布,因爲你連義父都殺,而且連殺兩個,這世上還能找出第二個人嗎?因此說,呂布這廝,真是一個沒頭沒腦的武夫。好在臨死前,他終於明白遭遇背叛的可怕,但是遲了。

接着就講第二個人物。此人不是別人,乃是東吳主將周瑜。蘇軾在其赤壁賦中,寫過一句"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從中可悟周瑜那揮斥方猷的倜儻形象。而孫策有關"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的遺言,更是證明周瑜的軍事能力不俗。因爲古時說的"外事",多指軍事方面,與時下說的外交,不可相提並論。

這個周瑜,本來很談定,但自從結識了諸葛亮,就變得不淡定了。諸葛亮也是,什麼"草船借箭"、什麼"借東風"等等,你玩玄虛,也沒必要到周瑜面前玩啊,尤爲可惡的是,你得了便宜,還講周瑜不愛聽的話,你本人講一下,也就罷了,竟然還讓幾百、幾千、幾萬蜀軍將士,扯開嗓子高聲大喊"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如此折騰周瑜,別說一個周瑜的肚量,就是把十個周瑜的肚量加起來,也受不了。

頂不住的周瑜,就仰天大喊:"既生瑜,何生亮!"喊罷,嘴裡驟然噴出一抹紅色液體,然後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墜下。初始,周瑜的手下將士們,無不認爲自己的頭兒是在施計對付那些高喊口號的蜀軍,及至發現落地後的周瑜一動不動,方纔簇擁上前察看,始知頭兒己經"光榮"了。

周瑜也是,死都死了,還出那麼一個至今仍難讓人作出準確答案的考題。就我看來,周瑜不該出此題,你的父母在揚州,諸葛亮的父母在山東,相隔近千里,別說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一百竿子,一千竿子,一萬竿子都打不着,爲何你的父母生了你,就不讓人家父母生諸葛亮?再說了,父母生你,是你能埋怨的嗎?因此說,"既生瑜,何生亮!"只是一道不切實際的僞命題。

不說周瑜了,輪到蜀漢大將魏延了。大家知道,這個魏延,武功之高強,曾令諸多敵軍將領聞風喪膽。我一直認爲,《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著文上有點不地道,請注意,我說羅貫中不地道,僅指"著文"上,沒說他的爲人。羅貫中在敘述劉備、關羽、張飛時,往往行雲流水,濃墨重彩。輪到敘述魏延時,常常惜字如金,輕描淡寫。比如諸葛亮在營帳中設置七星燈,然後"終日步罡踏斗以禳之"那個章節,羅貫中就把魏延描寫成一個冒失鬼,直闖諸葛亮的營帳,以至所挾之風,將七星燈中的那盞主燈焰火給撲滅了,害得諸葛亮的續命計劃因此告吹。

諸葛亮說魏延腦後長有反骨,我覺得這是無稽之談。魏延爲助劉備打拼天下,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發點牢騷,說句怪話,純屬正常,但諸葛亮爲何要另眼看他?另眼看他也就罷了,還說人家腦後長有反骨,既然知道長有反骨,那你爲何不親手除掉魏延,非要養癰遺患,變成棘手的難題,再讓別人去處理?因此說,神機妙算的諸葛亮,有時也玩"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把戲。其實諸葛亮死前決意除去魏延的真正目的,是在爲姜維統御蜀軍掃清道路。因爲留着資格忒老的魏延,姜維日後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還是照老羅的《三國演義》思路走吧。話說魏延見諸葛亮已逝,心付蜀中再無管束自己之人,也就有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思維,故而不把死對頭楊儀放在眼裡。無奈之下,楊儀打開諸葛亮所授錦囊察之,然後對魏延說:"你敢當着全體將士的面,連續大喊三聲`誰敢殺我‘嗎?如果敢喊,我就服你!"

魏延不知這是諸葛丞相下的套,就放開嗓子大喊三下"誰敢殺我?"正想譏笑楊儀時,忽聽"我敢殺你"之吼,魏延大驚,循聲想看吼者是誰,卻不料腦後,襲來一股凌厲寒風,想躲,己然是來不及了!

大家知道,祥林嫂之所以遭到村民冷落,就是因爲她經常重複那句"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狼"的話。魏延也是,你已經喊了第一次,沒人敢殺你,說明你勝了,何必再喊第二次、第三次?你老喊,就是小看別人,別說是奉命斬你的馬岱,就是我,也會和你拼了。

故事講到這裡,作個簡要總結:呂布死得明明白白,周瑜死得半明半白,魏延死得不明不白。這份總結是否貼切實際,當由讀者審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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