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西苑,流音閣。
還未跨過宮門,便聽悠揚的樂聲從內傳來,那咿呀吟唱的戲文,那不清晰的嬉笑聲,隨着撲面而來的涼風,逐一掠過我的耳畔。
觀戲臺置於一透風閣樓中,金絲牌匾落雪,柱身紗幔拂動,正對着戲臺。臺上的戲子輕舞雲袖,遮面掩鼻,似在唱着一出苦情戲,觀戲的若干妃嬪都看的入神,全然未察覺到閣外的我。
萬玉德邁步進閣,不知對着那坐在,正中央的淑妃說了些什麼,只見淑妃揮手示意他退下,隨後單手腮撐在扶手上,滿面笑意:“本宮正想着妹妹呢,妹妹就來了。”
我聽此,俯身施禮道:“不知淑妃娘娘,將岫煙喚到此地,所謂何事?”
“怎麼,本宮無事就不能喚你來嗎?”淑妃起身反問。
我低聲回答:“自然不是,岫煙被禁宮中,不能隨意外出,原以爲淑妃娘娘有要事傳喚,這才前來面見娘娘,如今看來,倒是妯煙來得不巧,打擾了娘娘興致。”
淑妃聞言溫婉一笑道:“妹妹這是哪裡的話,本宮既讓萬公公傳你過來,自有本宮用意,又何來擾了本宮興致這一說?”
流音閣中坐着不少後宮嬪妃,錢嬪,李美人,都在此列,卻唯獨不見慧妃身影。這淑妃處心積慮的叫萬玉德將我帶來這裡,恐怕並不是邀我一同看戲這麼簡單,淑妃與我的關係也並沒那麼要好,她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淑妃娘娘也真是的,傳她過來幹嘛,好端端的一齣戲就這樣給毀了。”錢嬪飲下了口茶,隨即起身朝淑妃作揖:“嬪妾方纔瞧見了些髒東西,身體有些不適,就此告退。”說完還有意無意的白了我一眼,繼而便攜着婢女離去。
錢嬪領了個兒頭。自她走後坐在閣中的嬪妃,皆以身體不適爲由藉口離去,這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閣中嬪妃所剩無幾。淑妃側眸瞧了瞧,接而驀地擡眸看我,那淺含笑意的眸中,似有一絲寒光滑過,就如那吐着信子毒蛇一般,讓人不寒而慄。
“妹妹莫要在意,這宮裡厭惡你的人多了去了,不只錢嬪不待見你,本宮也是如此。”淑妃摸了摸鬢上的金步搖,一字一頓的道。
我垂眸輕笑:“既然娘娘也視妯煙爲眼中釘,那又爲何喚岫煙來此?”
淑妃聽聞此言,不怒反笑:“給你點好臉色,你就蹬鼻子上臉,你真當自己還是那風光無限的瓊妃?如今的你,不過是個連洗衣婢都不如的廢人罷了!你以爲只要不出那華熠宮門檻就沒事了?別忘了本宮位列四妃,想要你怎樣,你就得照做,沒有你拒絕的餘地!”
戲臺上的樂聲戛然而止,臺上戲子,同淑妃身後所留嬪妃一般,抱着一副看好戲的姿態,饒有興趣的靜觀事態發展。
我斂去臉上笑意,面無表情的沉聲道:“淑妃娘娘身份尊貴後宮人盡皆知,岫煙知道娘娘此舉深意,不就是想落井下石叫岫煙難堪嗎?就如娘娘所說那般,岫煙已不是什麼瓊妃,這後宮也盡在您與慧妃之手,娘娘您又何必與岫煙這等連洗衣婢,都不如的失寵廢人計較呢?”
淑妃冷笑,一雙惑人美眸盡是鄙夷:“呵,都落到這種地步了,還要什麼自尊,你個下作東西,以爲此時認錯伏誅本宮就會饒了你,當初你獨佔皇寵時,怎麼沒想過分一杯羹給諸位姐妹,現在知道自己錯了?晚了!”
看着淑妃那滿面怒色,及看戲衆人輕微的嗤笑聲,我咬住下脣,笑的淒涼。
本無心與他人去爭,去鬥,卻總是被困在其中無處可逃,就算此刻已不似往昔,一心只想安然渡過此生,誰想,她們卻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既然這樣,那就只能走一趟了,就算前方等待自己的是地獄,也要走一趟。
“萬公公你躲着做什麼,還不快給本宮擒住她!”淑妃一聲令下,便有大約七八名,身形魁梧,手拿木板的太監將我包圍。
我瞧着身周的人兒,不禁大笑出聲:“岫煙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淑妃娘娘未免太看的起岫煙了!”
淑妃朱脣一揚,笑的陰森駭人:“你是帶罪之身,豈能輕饒?”一語說完,便朝萬玉德道:“萬公公,還不動手,給本宮打到她皮開肉綻爲止。”
萬玉德極盡不屑的瞥了我一眼,隨後便退至一邊,喝道:“動手。”
身周立着的太監將我推倒在地,隨着萬玉德話音的落下,掌刑太監們,便開始舉板執刑。
厚厚的木板打在身上,發出陣陣沉悶聲,不過才捱了幾板而已,背部以下便傳來了強烈的刺痛感,且粘膩不堪。
身下是冰涼的石板路,涼意襲身,疼痛刺骨。
我咬緊了脣,髮絲攤散在地,額角冷汗直冒,寒風掠過,就好似抽走了我全身力氣一般,讓我的腦袋有些發脹。
“啪!啪!啪!”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板,我只知帖服與地面上的身子,已漸漸失去了知覺,只是身後的痛感卻仍是那般鑽心。
被齒尖咬破的嘴脣,滲出血來,順着脣線流下,滑過下顎滴落在地,嘴裡滿是鹹澀腥氣。
“淑淑妃娘娘,不能再打了。”執刑的太監突然停下手,盯着地上暈開的殷紅,心有不忍。
就算是男兒,也經不起那麼多的板子啊,更何況是個女子!
淑妃循聲望去,只見匍匐那在地的人兒,身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施刑期間雖從未哼出一聲,但從那咬裂的脣畔,及滿地血色可以看出,這慎刑司手下的掌刑太監,力道確實不輕。
背上的鑽心痛楚,牽扯着神經,淑妃尖銳笑聲刺耳。我咬緊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我知道,如果閉上眼,便再也醒不來,我本不該貪生纔對,但不知爲何,此刻的我,卻不想就此死去
我艱難的睜開眼,看向那笑的花枝亂顫的淑妃,不由得咬緊了牙關,皺眉看着她,臉上絲毫不顯求饒之色。
她見此挑眉嗤道:“秦岫煙,死不了就裝死活着吧,苟且殘喘着便好,你就慢慢掙扎,因爲本宮會不停的折磨你,你死方休!”
我沒什麼貪念,更不想與誰爭寵。忍受屈辱,不過是想求個安寧,豈料,天不遂人願。
這宮裡的女子又個個心如蛇蠍,就算你無心招惹她,她也會主動出手置你於死地。
淑妃並不是在爲慧妃出氣,不過是想告訴這合宮裡的女子,誰若敢不自量力的與她爭寵,下場就如我這般悽慘。
視線漸漸開始模糊,眼前朦朧一片,什麼都看不清,除了自己低沉的喘息,其餘的任何聲音,都顯得那麼飄渺。
這些日以來,受盡了皮肉之苦,旁人的冷眼摧殘,愛人的絕情背棄。
這麼多的苦痛,都沒有將我壓倒,眼下不過捱了幾板便支撐不住,原以爲自己很堅強,誰想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甚是輕鬆的就被他人扳倒,毫無還擊之力。
內心的悲憤與冤屈,橫衝直撞,似想找個突破口,迸發出來,可是身子太過虛弱,已經無力保持清醒。
步步退讓,換來的竟是他人的得寸進尺!我秦妯煙並非是什麼心胸寬闊之人,我也有自己的底線,既然你們偏要如此苦苦相逼,那就莫怪我以牙還牙。
若我不死,眥睚必報!
“將她給本宮拖去慎刑司關着,一滴水也不許給她喝!”淑妃高揚着下巴,挑眉淺笑。
一雙金紋龍靴跨入院中,還未走近便聞其聲:“淑妃你好大的氣勢。”
方纔還趾高氣昂的淑妃聞言一驚,隨即擡眸看去,竟赫然瞧見,莞辰臉色陰鬱,負手而來。遂而快步邁出流音閣,輕顫嬌軀,跪地迎接:“臣妾參見皇上。”
淑妃話音剛散,莞辰便上前拑住她的下巴道:“連朕都未動她分毫,你居然膽敢忤逆朕的意思,淑妃,你這膽子可真不小。”
“皇皇上,不是那樣的。”淑妃緊抓着莞辰的衣袖辯解道,面色惶恐至極,她從未見過,莞辰如此生氣的模樣,剛想分辨,卻被莞辰擡手甩開。
寒意愈濃,一陣冷風吹來,淑妃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他那銳利深邃目光,森寒駭人,渾身散發着凜凜的氣勢,不自覺得給人一種壓迫感。
莞辰魅惑如妖的容顏一沉:“你以爲殺了她,朕就會寵你?愛妃你何時變得這般天真了。”
淑妃倒吸了一口涼氣,晶瑩淚花奪眶而出,帶着哭腔一臉委屈:“臣妾是無辜的,是她!是這個賤人以下犯上,所以臣妾纔不得已出手責打,還請皇上明察。”
莞辰聽此,緊抿的薄脣泛上一絲冷笑,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怒不可遏的喝道:“給朕把那些施刑的太監拖出去砍了,將淑妃杖責五十!貶爲美人,即日起遷入竹清閣,無詔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身後宮人領命,將淑妃架往慎刑司受刑,淑妃亂舞着雙臂,梨花帶雨的求饒,莞辰對此卻不屑一顧,只是頭也不回的朝那,傷重昏厥的女子走去。
他從宮女手中接過她,攬她入懷,她身上血氣是如此的嗆鼻,擁着她的手臂一片溼熱,望着她那蒼白無血的小臉,凝固着斑斑血跡滿是布齒痕脣畔,他只覺胸口抽搐了一下,心痛隨之開始蔓延
“擺架龍霄殿。”他橫抱着她而起,神色冷峻,疾步朝着宮門走去。
他都不忍傷她一根手指,卻被旁人欺凌的傷痕累累,先是慧妃,再來是淑妃,她那倔強性子不是一向剛烈如火嗎,怎會被人折磨的如此狼狽?
是她不屑與旁人爭,還是她心力交瘁,無力去爭?
本以爲待她事態再給她復位,是保全她的最好方式,誰想這千防萬防,到頭來卻還是沒能護住她,此時他才明白,不知何時,她的痛與他便已連在了一起。
對她的情,分明就已入骨,他還強忍着不肯讓步,也唯有她秦妯煙能讓他,一次又一次的拋卻所有,若是換做別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回。
不知是什麼將我的脊背咯的生疼,致使我從神智混沌之中醒了過來,四肢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使不出。只覺自己懸空在半空中,他的胸膛很暖,身上的味道也甚是好聞,緩緩睜眼,眸中映入的竟是莞辰的臉。
“莞莞辰?”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呢喃出聲,他微微垂眸,將我擁的更緊:“朕不會再讓你受旁人欺辱,也絕不會再允你逃離朕的身邊。”
每次將他推開,他總會再折回來。若說沒有被他此言觸動,我的心中明明泛上了一股酸楚,想擡手掩住即將被淚水充斥的眼,卻因他突如其來的吻,亂了陣腳。
我不過是個平凡無奇的女子,沒有顯赫的背景家事,也無法幫襯他什麼,明知我早已心有所屬,爲何卻還要如此苦苦守候,我不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亦不是刀槍不入,不過是個有着七情六慾的弱女子而已。
一個人心裡的位置就那麼大,有的人要進來,有的人就必須要離開,若我允他入心,那蘇瀛是不是便會離開?可那是我唯一不想觸及柔軟,若騰出給他,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又一次的在她面前潰不成軍,再一次因她讓步,既等不到她妥協,他先低頭又有何妨?
唯獨這次,也只有這一次,他並沒感覺憋屈不甘,而是心甘情願。
不管要等多少春夏,不論要花多少時間,這次,他都要侵了她心,將她據爲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