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彆扭

付唯雍找到玉衡卿時,他正靜立在城頭,六月耀眼的陽光鋪陳在一片靜謐中,他的臉彷彿鍍上了一層細碎的光,模糊着看不真切。

一開始付唯雍還以爲他在查看工事的情況,但直到走近,他都沒有絲毫的察覺,這才發現他的眼睛似乎凝視在遠處不真切的一點,微微的有些出神。

“玉弟?”

玉衡卿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了一下,這才怔忪的轉過頭來:“抱歉……怎麼了嗎?”

付唯雍謙和的笑笑:“沒什麼,只是今天難得看到皇甫兄不在你身邊啊……”

提起皇甫,付唯雍似乎看到玉衡卿眼裡的剛柔和了許多,他只偏頭看向城下,付唯雍也在他動作的示意下順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見皇甫正穿了件粗布的衣裳,卷高着袖子,混在一堆兵士裡幫着扛麻袋運糧食。

那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大將軍,居然可以不顧旁人目光的幹着粗活,汗水凝溼了他的鬢角,他卻和這些士兵百姓們談笑風生一片。

“他真是個好將軍。”付唯雍忍不住感嘆道。

他對於任何人都不會吝嗇一個笑容,總會把自己的感情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不拘小節,想到這裡,玉衡卿又暗自唾棄了皇甫一聲,當然,臉皮也夠厚就是了!

他一語不發的看了一陣,轉身往城樓下走:“付兄,若是不出意外,明日我們便要啓程了。”

“這麼快就要走了!?”付唯雍幾步跟上,心底有些失落,作爲雙城的太守,他自然不可能放下肩上的責任隨他們一路開到雒城,這一句啓程便代表了離別。

“樓世珉已經啓程出京了。”玉衡卿道。

付唯雍沉吟了一下,提議:“那今晚……我爲你們設宴送別吧。”

“不必……隨意準備些酒菜就好。”

一場大戰過後,確實不適宜大設宴席。

待華燈初上,付唯雍便吩咐後廚做了一桌餞別席,其實說是隨意,也還是比平時華貴了許多。

付唯雍拿出了珍藏許久的佳釀,親自爲在座的幾位將軍滿上,酒是好酒,脣齒之間一片甘醇,但玉衡卿舉杯抿了一抿,心下卻覺得這酒差了那梨花白不止一點半點,不禁有些惋惜。

桌上觥籌交錯,熱鬧依舊,但今天皇甫卻表現的十分反常,要擱在平時,他絕對會先給夫人夾菜,然後圍着夫人團團轉悠,平日裡諸將領都看的習慣,到現在都可以坦然面對皇甫的肉麻,面不改色。

但今日就着實奇怪了,皇甫竟自哥們似的勾搭着下屬的肩膀敬酒,把氣氛炒得十分熱絡,比起平時都親厚幾分,卻把坐在旁邊的玉衡卿當了空氣,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甚至是一個眼神的交換也沒有。

衆人心底就開始打鼓了,心中暗道,這兩人莫不是鬧彆扭了?

看着皇甫喝酒喝得面上一片紅光,他的下屬們個個都提心吊膽的,這兩人一吵架他們就沒好日子過,都說夫妻是牀頭吵架牀尾和,可每次都要殃及他們一羣無辜的池魚!

偏偏越擔憂還越來事兒,喝得正酣呢,就見有下人來報,說是百花樓的老闆娘爲答謝玉將軍和皇甫將軍解救雙城於水深火|熱之中,特地排演了許多節目,聽聞明日大軍便要離開,所以特地趕來助興。

付唯雍見飯桌上的氣氛微妙的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剛要拒絕,卻聽皇甫突然大聲岔道:“請啊!怎麼不請!?快快!全請進來!”

桌下衆人抖三抖,玉衡卿面無表情。

不一忽兒便有衆多燕瘦環肥魚貫而入,樂聲一起,鶯歌燕舞一片,桌上的將軍們礙於那突如其來的低氣壓,都只敢偷着眼瞄,皇甫卻看得津津有味。

過了一陣,皇甫突然拍了拍桌子,衝着那老|鴇喊道:“我說鴇媽!你這就這些姑娘了!?有沒有男的?”

這一嗓子喊出來,即使是大夏天都瘮的大家都脊背發涼,恨不得往桌子低下鑽。

可惜皇甫還嫌不夠,又要求道:“我要會彈琴的!來兩曲兒!快點!”

老|鴇被他這突然地兩嗓子嚇了一跳,心說人我都按你的要求給你備好了,趕緊招人上來……

等那抱琴的少年款款而來的時候,桌上的衆人又是驚嚇不已,真的恨不得趕緊找個藉口溜之大吉……只見那翩翩而來的少年姿色算是中上,卻穿了一件大紅的衣袍,粉黛未施,一根素釵挽在發上……

你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衆人都在內心哀嚎,卻低着頭趕緊吃菜,不敢去看玉衡卿的表情。

曲聲起了,也確實彈得不錯,但凡聽過玉衡卿彈琴的都覺得差距太大,完全沒得比,可就皇甫一個人故意在那鼓掌鼓的起勁,一臉興奮的模樣。

一樣的衣服,一樣的打扮,彷彿一次又一次重演着兩人記憶最深刻處那次互相試探的初遇。

玉衡卿一皺眉,登時只覺哭笑不得,昨夜月幽來找他報備,他就知曉皇甫今天要來那麼一出了,他思考一整晚,一開始只覺得皇甫想故意演這齣戲碼來氣他,但後來思及這幾日自己對待皇甫的冷漠,又覺得皇甫是想提醒他兩人走到今天的不易,這法子想的多少帶着點孩子般的賭氣,又小心翼翼的夾藏着對自己的討好。

他刷的一下站起身來,緩緩往正在撫琴的少年的方向走去……

衆人俱是一驚,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心裡都同時閃現出了正室狠狠給上小妾一個巴掌,大罵狐狸精的狗血戲碼。

誰知,玉衡卿卻不慍不火的兩指撫平了琴絃,對上了少年有些驚懼的眼神,放低了聲音:“無礙,剛纔那一曲,有一段彈奏的太過僵硬……起來,我教你。”

這回換做皇甫錯愕了,他得意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就已經被突然錚起的琴聲勾住了思緒。

今日的他一身月牙的白,少了那時的幾分妖豔,卻又是不一樣的驚豔。突然就發現,原來,紅色不是最適合他的顏色。

今日的玉衡卿沒有了當初在蘭都的戒備和隔離,每一個動作和眼神都帶着暖意,皇甫從曲聲中驚醒,卻驚異的發現,沉浸其中的更本不止他一人……

他的下屬們,站在院落邊上的姑娘老|鴇們,還有那個紅衣少年,全都靜靜的看着那個撫琴的身影,特別是付唯雍那滿眼的熱切……

這要氣別人的人卻反而被氣的七竅生煙,他就知道,這個寶貝打死不能放出來顯擺,你看看,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引得一身騷!!

也不管那曲子只彈了一半,他氣呼呼的衝了過去,把人一拽到懷裡就往房間的方向飛,一臉不滿的責備道:“誰準你彈曲子給別人聽了!?”

玉衡卿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怎麼?認輸了?”

皇甫抿着嘴不答話。

玉衡卿拽着他的領子把他的腦袋拽下來,輕輕在他臉頰上印了一吻。之後,玉衡卿輕輕笑了,是他之前太鑽牛角尖,因爲太過在乎,所以才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刁鑽……但是無論怎樣,他都是愛着這個男人的,即使是冷戰的時候、吵架的時候,也能像早上立在城頭那般,注視着他的背影,心窩深處就泛起酸酸的暖意。

皇甫擡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漲紅了臉,憋了半晌,小心翼翼道:“那我今晚是不是可以回去睡了……?”

“不行。”帶着笑意。

“可是!你都……”

“我說,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