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雨淅瀝,潔白的木荷花搖曳的風中,偶爾經不住雨水擊打,凋落幾朵在地。
公主府的書房之中,謝世容坐在窗旁案桌邊,正執卷靜閱,神情專注,絲毫沒有受窗外雨打花落的影響。
“阿容。”一個柔和的聲音在淅瀝的雨聲響起,長公主撐着一柄素淨的油紙傘,翩然的來到書房門口。
她身上穿着粉色的霓裳裙,映襯一張溫婉秀美的臉,宛如夢幻仙子一般。
那霓裳裙無論從顏色還是款式,皆格外眼熟,謝世容認出,那分明就是他派人送到鹿府那一件。
他執卷的動作微滯,清雅的眉峰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眼中帶了些許的沉思之色,他緩緩遲疑道:“公主穿這件霓裳裙,倒是十分好看。”
長公主顧姣將手中的傘交給門外的婢女,笑盈盈走近,她體態秀美端莊,輕道:“也是你的眼光好,難得你有這份心,還特意叫人裝進匣盒送來,我很喜歡這衣裙。”
謝世容眼波流轉,從她的話中已經猜出了襄林轉送的事情,他面色無異,微笑回道:“公主喜歡就好。”
“也喜歡你放在匣盒中的茉莉花。”
茉莉,莫離。
如此諧音所表達的寓意。
不離不棄,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來就是她心中想要得到的。
謝世容不由得皺眉。
看來,襄林非但將霓裳裙送回,還擅自做主替他向長公主示了好意。他脣邊盪開苦澀的笑意,呵,還真是諷刺有趣。
見他沉默着不說話,顧姣輕聲又喚了一句:“阿容?”
“嗯,我在聽。”謝世容緩緩開口,擡眸看向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嫺雅溫和。
顧姣抿抿朱脣,心念思量着,終於又上前走了兩步,就站在他身側的三步外,開口道:“其實……你和襄林姑娘之間的恩怨,我知曉□□分。如今你我既是夫妻,有些事情就不必再有所隱瞞,襄林姑娘她……”
話還未說完,向來文質彬彬的謝世容卻忽然“啪的”一聲將書卷合上,他打斷了她的話,幽幽道:“我看書有些乏倦了,出去走走,公主自便。”
他站起身離去,腳步未停,也再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的顧姣,以往安然的神色在此時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莫測的冷意。
顧姣心頭一窒,原以爲就算再不濟,他也會聽自己說完,卻沒料到他竟然這樣牴觸。
她禁不住蹙了眉頭,獨立在案桌旁,一瞬間黯了臉上的神色。
原來,她終究還是要將此事閉口不提。襄林和他之間的過往,就仿若是他的逆鱗,任誰也提不得,碰不得。
顧姣長嘆一口氣,她覺得,也許應該找個機會,再次和襄林敞開心扉談談。畢竟,她已是謝世容的妻子,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也應該解開心結,重新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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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夏雨已經停歇,洛城內外,處處散着雨過之後的潮溼清香。
淮河之上水波盪漾,一艘雕樑畫柱的畫舫在水中央悠悠行駛。月光皎潔明亮,傾灑在河面和畫舫上,滿是霜華。
畫舫的船頭,鹿洵擁着襄林而坐,好整以暇的與她觀賞河波夜景。
四周只有微風徐徐吹來,沉寂寧靜,帶了絲絲的涼意。
襄林覺得夜風有些冷意,就往身後的懷裡又靠裡了些。
鹿洵眸光柔軟,知道她是冷了,便從一旁的侍從手中接過披風,爲她遮蓋住懷抱之外的身子,好爲她保暖。
耳畔是船槳劃過的纏綿水聲,她舒服的窩在鹿洵懷中,覺得此時此刻的安寧格外愜意,如果可以有他一輩子陪着自己坐畫舫,在這深千尺的淮河盪漾,世俗間的一切煩惱都無法打擾自己,那該有多好。
一輩子……
她不自由脣邊溢出一抹苦笑,心間亦微微一滯。一輩子的時間太過漫長,太過美好,也太過難以堅守。誰又能說得清楚,以後他和自己又會怎樣呢。
清風明月,水聲輕緩。
襄林壓住心底那些沉鬱的情感,她凝視着遠方相交連起的河水與星空,半晌,輕輕的開口,聲音不大,彷彿害怕打破這份難得的靜謐,道:“聽說,臨城月老廟的鴛鴦結很靈驗,改日你有空閒的時候,我想和你一同去求來戴在身上。”
鴛鴦結,編法細緻繁瑣,因此它極其不易脫繩解開。傳說,求得鴛鴦結的伴侶,會如同緊纏的繩結一般,彼此相伴相隨,一生一世糾纏在一起。鹿洵的溫柔對待,讓她無法虛情假意的對待,她日漸動搖仇恨之心,反而,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越來越喜歡他。這種感覺甜蜜又奇妙,她恍惚間覺得晦暗的生命又重新有了光彩,就像枯死的樹木,迎來春日再次復甦一般。
聽到她說出這暗含情愫的話,鹿洵脣角悄然勾起一抹笑意,他握住她的手,允道:“好,改日我們一同去。”
襄林彎了彎脣角,依靠在他懷中。
畫舫一路行駛,漸漸的,河面上夜風依稀大了起來,鹿洵又將她環在懷中緊了緊,蹙眉道:“起風了,我擔心你受涼,還是回室內吧。”
襄林卻不肯依,她想要多享受此刻的安寧,於是輕輕撅起嘴角,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帶了些撒嬌的語氣道:“可是,我喜歡現在的景色,阿洵,你再陪我多坐一會兒,好不好?”
她眼神充滿期待,教人不忍拒絕。
鹿洵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微微嘆口氣,聲音輕輕淡淡,眼神含着寵溺與妥協,答應道:“那就說好了,只再坐一會兒。”
“好。”襄林遂願點頭,擡起臉對他展顏笑了。
鹿洵未料到她會露出如此明麗的笑臉,心中不由一暖,他緩緩垂首,將輕輕的一吻落在她白皙的額頭。
這一吻很輕,卻十足的溫柔繾綣,叫襄林感到無比心安。
她微眯着眼沉醉在此刻的親暱溫柔中,腦海裡再無其他思緒,只想靜靜的依偎在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