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襄林……”
手指輕顫, 撫上她沾染血污的清瘦臉頰,鹿洵緊皺着眉頭,視線焦點落在她身上的鐵鏈, 疼惜的神情蔓延在臉上。
這粗鏈在投射的陽光下閃着寒光, 不同於一般的鐵質結構, 沒有一絲鐵鏽, 也沒有沾染一絲血色, 渾身瑩潤透涼。
鹿洵不由感到意外,這是……玄冰寒鏈?
他雙目一冷,眼中劃過銳利的星芒, 偏過頭不予置否的厲聲道:“鑰匙在誰手中?交出來!”
冷若冰霜的聲音在地牢響徹,溫度彷彿霎時凍結。
一旁, 衙役們都因恐懼而顫抖, 低着頭不敢看鹿洵, 忙老實回答道:“回王爺,鑰匙在五公主手中, 小人不敢欺瞞。”
聽到鑰匙在五公主手中,他眸子浮現一道不悅,微微眯眸,又是顧姝。
鹿洵走到幾個衙役面前,睥睨着他們顫抖的身軀, 冷冷道:“誰再敢對她用刑, 本王就拔了誰的皮!”
“小人不敢, 小人不敢。”幾個衙役身體抖若篩糠, 忙伏首在冰涼的地面,
鹿洵沒再多停留,快步出了地牢, 朝着顧姝的居殿行去,花豹亦離開襄林的腳邊,利落一躍,跟在了他的身後。
寢殿內,顧姝剛好用過早膳,此時長桌上擺列滿了各樣錦盒,錦盒裡放置着形狀顏色各不相同的暖玉,她正細細挑選着,想着挑出一塊心儀的暖玉,好讓鑿玉的工匠雕琢出一對玲瓏的玉質掛飾,送鹿洵一個,她留另一個。
顧姝正認真篩選着,忽而耳邊傳來宮女春桃的慌忙通稟聲:“公主,安國王來了。”
聞言,她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心裡甜起來,連語氣都柔軟了許多,嬌嗔道:“這是好事,你這麼慌張做什麼?”
春桃神情有些畏懼,怯生生的道:“可是……奴婢看安國王今日好像很生氣,會不會……會不會是因爲……”
“住嘴!”似是觸碰到了禁忌,顧姝倏然揚高了聲音,變了臉色。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春桃嚇得一哆嗦,趕緊叩首求饒。
這期間,表情凝重的鹿洵,已經衣袂帶風的快步走了進來。
顧姝忙收了收臉上盛怒,有些不自然的調整出一抹甜笑,她略微彎身拿起桌上其中一塊紫色暖玉,款步走向鹿洵,笑意盈盈:“阿洵哥哥,你來得正好,你看……”
“吼——”驀地,跟在鹿洵身後的花豹吼了一聲,躍進寢殿,它搖搖腦袋,齜牙咧嘴的向陌生人示威。
“豹、豹子!”顧姝這才驚覺有隻花豹,她不由脫口尖叫,心中一慌,手裡的紫色暖玉應聲滑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瞧花豹只是呲牙蹲坐在鹿洵的腳下,並不主動襲擊,她便強壓恐懼,偷偷的嚥下口水,雙腳不由自主的又後退了兩步,已然忘記了要向他訴說鑿玉之事。
“望公主將玄冰寒鏈的鑰匙交給微臣。”鹿洵眸光冰涼,向她伸出一隻手,語氣晦暗不明。
顧姝萬萬沒想到,鹿洵來此竟然是找她討要鑰匙,她美目圓睜,難以置信的看着他:“阿洵哥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鹿洵並不理會她這話,只微眯深不可測的眼眸,重複道:“請公主交出鑰匙。”
顧姝的整個臉部都氣得在發抖,她猶如失了理智一般,揚起手欲向鹿洵摑去,尖聲怒道:“混蛋!你不是與她一刀兩斷了麼?又何必關心她的死活!”
這個盛氣凌人的嬌公主,自小便愛慕着他,時至今日,這種愛慕,已經近乎病態。她無法忍受他一次次傷自己的心,冷自己的情意,卻又對自己愛慕沒有辦法。
在這場情感的戰爭中,他只看得見襄林身上的傷口,卻一次次忽略他給她心中留下的傷痕。
“微臣很早就跟公主說明白了,微臣與公主之間,除了君臣,不可能有其他。看來公主記性不好,忘記了。”鹿洵一把捏住她的纖纖細手,力道之大,幾乎是要將她的手指捏斷。
回絕的聲音迴盪在寢殿之中,他冷冷的望着顧姝,眸光之中盛滿了不耐。
“可你是攝政王之子,你是當今的安國王,那般出身低俗的女子,又豈能配得上你?!”
顧姝聽見他的話,彷彿被雷劈般崩潰了,她驀然失控,眼淚落下來,打溼了臉上精緻的妝容,哽咽道:“這些年來,本公主心裡都是你,只有你,除了你還是你!”
寢殿內的宮女皆是一驚,以爲公主悲怒過度入了魔怔,嚇得低垂腦袋,悄然又朝後縮了一步。
鹿洵居高臨下看她,眸中的光芒微動,看起來倒有些軟化的意思,可他手中的力道逐漸加大,繼續摔碎她的一顆芳心:“你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手被他使力攥捏,傳來斷骨扯筋的痛楚,顧姝峨眉緊蹙,啜泣了片刻,似是受不了手中的疼痛,也似是終於心灰意冷,她淒涼着美麗嬌俏的臉,吸吸鼻子,妥協道:“好……本公主給你……”
她顫顫巍巍的將腰間的鑰匙放到他掌心中,偏過頭去——這個男人三番五次屢傷她的心,既然可遇而不可求,那她便不稀罕了。
愛慕情意在這刻灰飛煙滅,只剩下頹敗和荒蕪,她默默失神着,目光有幾分空洞,再也不願去瞧鹿洵。
鹿洵接過鑰匙,以一種悲憫天人的眼神看了顧姝一眼,沒心思和她多言,便轉身甩着廣袖大步流星離開,只留下一個冷傲的背影。
這個沒有心的男人,她再也不要理了!顧姝發泄一般的,將桌上錦盒內的暖玉盡數掃落地上,她踉蹌幾步,撲到了軟牀上,將臉埋進錦被中,悲傷的流着淚。
*——*——*
又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襄林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腦中依舊一片混沌,她又閉眼靜靜躺了一會兒,才恢復了幾分清明。空氣中瀰漫着藥汁的香味,身上的傷口也被藥膏塗抹好,清清涼涼的,止住了火辣辣的疼痛。
她重新睜開酸澀的眼睛,發現原來自己已經離開了地牢。她側過腦袋,就看見了鹿洵趴在身邊的睡臉。
一時有些恍惚,眼前景象似夢似幻,她分不太真切,不禁伸手想去觸碰。
然而,她冰涼的指尖剛剛觸碰到他的臉頰,那溫熱的觸感剛讓她知曉這不是夢境,而是現實。鹿洵就睜開了眼睛,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看着她,猶如一個巨大的漩渦,教人分別不出真實的情感,俊美的面上卻盛滿了焦急與疲倦。
儘管對方沒有開口,她能隱隱感應到此時流動的空氣有些壓抑。
是他……救她出的地牢罷?
見他一直盯着自己卻不說話,她支起躺得痠軟的身子坐起來,主動咧開乾燥的脣,沙啞着嗓音道:“沒想到,你還願意救我……”
嗓子因爲乾燥缺水一片疼痛,聲音粗嘎,十分不好聽。
鹿洵微微蹙眉,看她躺在牀上,那麼蒼白、那麼孱弱,清冷的臉上終於浮現一絲不悅與疼惜表情,他冷冷開口,深沉的嗓音卻帶了三分指責的味道:“你以爲皇宮裡都是好人嗎?不要一點兒防備心都沒有,隨隨便便就相信別人。”
“……”知道他這是在擔心自己,襄林咬了下嘴脣,宛如小媳婦一般,垂了眼簾沒有說話。
這時候,丫鬟雙手端着托盤,托盤之中放置着一隻瓷盅,走進了房間內。
她朝鹿洵彎身行禮,恭敬道:“王爺,藥粥準備好了。”
“端過來。”鹿洵淡然吩咐着,待丫鬟走近,他長手一伸掀開蓋子,熱氣騰騰的藥粥香氣便彌散開來。
他用瓷勺盛了些許粥汁,先是輕輕的吹了吹,隨後伸手將瓷勺遞到襄林的脣邊。
“你兩天粒米未盡,先吃點好消化的。”他神情柔和起來,連帶着語氣放軟了些:“來,張嘴。”
這個場景,一如先前在鹿府的時候,她嫌藥汁苦澀不想喝,他也是褪去一貫的清冷,如此溫柔的親手喂她。
襄林心中一顫,僵在那裡,她原以爲,自從欺騙他的事情被揭穿以後,除了在夢境中,再也不會有這樣溫柔的鹿洵出現在生命中了。
可是,現今,他就如此活生生的,用入骨的那份溫柔待她,好像欺騙的事情是一場幻覺,從未發生過一樣。
“嫌苦?”鹿洵微微挑眉,見襄林沒反應,以爲她是嫌苦,所以纔沒有張嘴,他緩緩將瓷勺的藥粥放入自己口中,嚥下去之後,又重新盛滿,再次遞到她脣前,輕聲道:“我陪你喝。”
她只覺得鼻子猛然一酸,乖乖張口,將藥粥嚥下,不敢直視鹿洵眼睛,害怕自己會不爭氣的落下眼淚來。
此時此刻的溫柔,一絲一縷的撩撥喚醒她已然麻木的心底。
難道說,她失去的珍寶,此刻失而復得尋回來了麼?
鹿洵絕口不提關於謝世容一事,因爲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早在地牢之中,他瞧見她腕間的鴛鴦結的時候,就知道她對自己的情意並不全是假的。看到她受苦,聽到她說疼,他便覺得心中一團亂麻,好像被揪起來一樣。
他決定救她出地牢的那一瞬,就已經拋卻了過去的事情。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几十年,既然彼此情意相通,他便不想再被心結束縛住,他想隨心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