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喬到公司，去保安科準備調昨晚軟件科那邊的監控錄像。想必是保安科的同志們也聽說了關於他的流言蜚語，看到他都是擠眉弄眼，好像瞅到怪物了一樣。顧天喬不僅感慨，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自己還真成了吃人的怪物。
監控顯示，昨晚兩點三十三自己進辦公室之後，就再沒有出來。直到今天早晨九點零三，一羣警察把他的門敲開，監控上記錄下了他蓬頭垢面、大驚失色的模樣。所有人只看到他的狼狽，都不知道他這一晚的噩夢有多兇猛。而且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解釋。
顧天喬離開保安科，他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喂，是顧天喬嗎？”
“恩，你好，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T市派出所分局的老尤，今天是我在派出所‘接待’的你啊，你應該沒忘記吧？”老尤不擅長幽默，所以這個笑話聽起來又彆扭、又刺耳。而且老尤今天的表現給顧天喬留下了深刻的影響，顧天喬估計這輩子都忘不掉那種陰陽怪氣的人。
“警官你好！我記得。請問您還有什麼事嗎？我這邊有我辦公室的監控，它能證明我昨晚沒有離開過公司，所以你要還覺得是我殺的人，要不您先看看監控錄像，應該對你下結論有點幫助。”
“恩恩。我已經看過了，不然怎麼會輕易放你走呢？你還是要好好感謝一下你的那個叫範齊的朋友，要不是他願意擔保你，你可能從派出所出去也沒那麼容易。還有，我建議你去看看你遇難的未婚妻，她可以因爲你才一命嗚呼的。”
老尤的話說得拐彎抹角，顧天喬總覺得他話裡有話，可是自己又聽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叫因爲我才一命嗚呼的？
但是顧天喬得知範齊爲自己做的擔保之後心裡很感動。他以爲範齊會恨自己當初的狠心，現在趁機落井下石。覺得自己應該爲當初對範齊的種種道歉。
而且自從兩個人不歡而散之後，範齊都很灑脫，沒有在斤斤計較，或者糾纏顧天喬，反而是顧天喬很多時候害怕範齊會有一些過激的行爲，或者對自己不利。想到這顧天喬真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覺得是該好好感謝感謝範齊爲自己做的一切。
但是顧天喬從頭到尾都只是陷在自己編織的世界裡，揣磨着別人的動作和心思。所以他沒有注意到範齊有些奇怪的行爲，和變化。比如說，範齊總是發呆、總是一上班就呆在自己的辦公區很少和別人交流，範齊還經常打電話，晚上總是很晚才下班，一個人開車回家。
從前的範齊不是這樣的。他活躍、開朗。不像現在這樣，讓人覺得是灰色的。
這些顧天喬都是看不到的。
因爲還有讓顧天喬更頭疼的事。
顧天喬的父親顧成是一個越老越頑固的人。當初他就告誡過顧天喬，他並不看好這門婚事。問他爲什麼他也不說，就是覺得看不順眼。現在好了，印證了他的預感，就越發整天拿這事說。
顧成很愛自己的兒子，愛到什麼程度呢？沒辦法敘述。顧成希望自己兒子像自己一樣，一個人快快樂樂過多好啊，爲什麼要找個女人呢？聽她們的嘮叨，還要當她們每個月發神經的時候的出氣筒，掙的錢還要交公，她們無緣無故不開心的時候還要哄。這樣多累啊。所以顧成最愛做的事
就是用各種暗示告訴顧天喬，男人應該獨立、不應該陷入女人的溫柔鄉。
現在正是一個好機會。顧成便見縫插針地灌輸他單身貴族的思想。而且爲了讓兒子相信自己，他還編造謊言，說是自己原本的信仰就是不產生男女感情，不結婚，跟顧天喬媽媽的結合就是最大的錯誤，如果顧天喬繼續走自己的老路，只有讓更多的人不幸。就像廉漣一樣。
顧天喬爲自己的父親說出和自己母親的結合是最大的錯誤這種話趕到失望。這分明就是對顧天喬存在的否定。他作爲兒子沒能維繫住父母的感情，現在反倒成了這段感情中錯誤的產物。人生是有多麼的可憐。
他不想聽父親的胡言亂語。這個老頑固老倔強！顧天喬現在很不想承認自己還在意父親的話。他不能原諒當初父親對大學時得知他同性戀後的態度，那個每天標榜自己是進步思想、開朗思維的父親是如何辱罵自己的，甚至故意傳播一些不堪入耳的話，爲了讓他的男朋友在同學面前擡不起頭，甚至他男朋友的父親因爲此時上吊自殺，自己的男朋友也因此消失。
顧成從頭到尾都找不出自己錯在哪了，他覺得用輿論的方法引導自己的兒子回到傳統倫理道德的路上沒有什麼不對。要錯也錯在那個不要臉的男同學勾引自己的兒子。他自己要當人人唾棄的垃圾，還要拉着自己的兒子當墊背的！
所以每次想起那段往事，顧天喬都恨自己，爲什麼沒有勇氣站出來爲自己的男朋友擋住流言蜚語。爲什麼都有勇氣站出來爲男朋友辯白。現在一切都晚了，不是嗎？
在去父親家的路上，顧天喬已經預想到今天他們父子討論的話題又會是老一套。
顧成今天做了一桌子菜，都是顧天喬喜歡的，而且皺皺巴巴的臉上一直掛着笑容。他想要讓顧天喬有種回家的感覺。可是顧成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麼奇怪。嘴角扯向兩耳邊，像是有繩子扯着一般。
顧天喬到的時候門是開着的，屋內有自己父親忙碌的身影，顧天喬知道，顧成給自己留了門。但是他是氣不打一處來。人還沒有進門就放開了嗓子。
“爸！你要我說你多少遍你才能記住？不要留着門，萬一我沒有進來，是壞人進來了怎麼辦？小偷們進來把你電視機、沙發搬走了，你都不知道！”
顧天喬越說越氣，把門關的夠響。在玄關處拖鞋是把鞋踢得很使勁。恨不得把氣都撒在腳底下。
“知道啦！知道啦！我老了，沒記住你以前給我說的，你生什麼氣啊？快去洗手吧，先吃飯先吃飯。今天的菜我之前學了好久纔會做，我試過好多次了，應該你會喜歡的。”
顧成給顧天喬盛了慢慢一碗米飯。擺好碗筷，站在餐桌旁等顧天喬。
顧天喬跟沒沒有認真聽自己的父親說了什麼，他心裡只有，不想與自己的父親正面交流和起衝突，更不想明明心底對自己的父親是反感的，還要假裝溫馨地坐在一起吃飯。所以去廁所是磨磨蹭蹭的，洗手的時候是磨磨蹭蹭的。不過顧成也沒催促。
終於等到顧天喬走向餐桌。顧成來精神般把微笑越扯越大，兩隻有點灰塌塌的眼睛似乎變得明亮、發光。顧天喬看到這個景象越發厭惡。這絕逼代表着今晚要上演“父親的演講”。擋都擋不住。顧天喬恨不得當初就應該讓老尤把自己關起來。只要別讓顧成給
自己洗腦，也算是一種解脫。
“爸，我給你說多少次了！！不要給我盛這麼多米，請問我是豬嗎？我是飯桶嗎？我吃不飽不會自己再去盛嗎？你就不應該給我碗吃飯，乾脆給我一個缸算了。乾脆讓我拿着電飯煲吃得了。”
顧天喬今天絕對是戾氣很衝的那種。顧成感覺到那種不友善、反感的氣息了。他默默地端起自己兒子的那晚飯連飯帶碗扔進了垃圾桶，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後不等顧天喬反應，自己坐下開始吃。
這反而讓顧天喬有點手足無措。自己剛纔的樣子絕對傷害到自己的父親了。這個讓他又愛又恨、又無奈又無措的父親。
他不再說話，也是靜靜地坐下來吃飯。家裡除了筷子碰撞的聲音和咀嚼的聲音，其他一切都是安靜的、尷尬的。顧天喬大氣不敢出。
飯吃的差不多了。顧天喬不知道怎麼結束這頓飯，然後飛速離開。所以躲躲閃閃地看自己父親的臉色。顧成沒有不快，但是扯動的微笑沒有了，臉上淡漠地表情像是馬上要被入殮了一樣。
顧成開口，但是沒有注視自己的兒子，聲音不卑不亢地。
“顧天喬，我今天是最後一次跟你說這件事。希望能夠引起你足夠的重視。大道理我已經給你講了很多。今天就不必廢話。我希望，不，我要求你從今以後都保證單身，再也不要想什麼談戀愛、結婚的事。如果你想讓我死，那你就去結婚。如果你不想認我這個父親了，那你就去談戀愛！”
這是家裡的鍾沉悶地開始敲，敲了很多下，顧天喬心裡有點恍惚，這會是晚上八點整了。他甩甩頭繼續聽自己父親的演講。
“今天很晚了，你聽鍾都敲響了，你回去吧。”
父親的聲音好遙遠啊。顧天喬有點犯困，他最後喝了一口湯，又清醒了。父親還是低着眼收拾碗筷，不看自己。顧天喬悶悶地“恩”了幾聲，拿着車鑰匙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忘幫父親關好門。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不是嗎？
回公司的路上顧天喬情不自禁地想，剛纔鐘聲響的時候自己似乎被叫醒了。那種剛睡醒懵懵懂懂地感覺好難受。可是自己明明又清楚地記得自己和父親拌嘴，和父親冷戰。肚子裡的食物也告訴自己今天只吃了菜，沒有吃米飯，因爲自己嫌父親總是盛飯的時候像餵豬一樣給自己盛的太多，所以父親乾脆把飯倒了，讓自己沒得吃。
顧天喬回想晚上發生的每個情節。都是很清晰。可唯獨記不得自己父親的表情了。今晚父親是不是一直在笑？不對。應該是一直很生氣。但是記憶裡父親的嘴角又是扯向兩邊的。
顧天喬想得越來越迷糊，以至於自己闖了紅燈都沒發現。
顧天喬走後，顧成一言不發地收拾乾淨餐桌上的殘局。
“嗒嗒嗒——”有人敲門。
顧成走向門口。
“嘟嘟嘟——”放在廚房的手機響了。
顧成回頭看向廚房。
“嗒嗒嗒——”敲門聲又響了。
“嘟嘟嘟——”手機鈴聲更大了。其實打電話的是顧天喬。他想給父親說一聲自己回到公司了。
但是是誰在敲門？誰都不知道。樓到裡的燈沒有亮。是黑黑的一個洞。
顧成卡在屋子中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夜色更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