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翔走到簡一心面前時，簡一心習慣性就想要告狀，擡頭見到他神色要說的話卻又給堵在了喉嚨口，一時更覺得委屈一陣一陣的往上衝：“你是不是也要罵我了？也要說全都是我不對？”
施翔作爲風沿藝人之中的老前輩以及半個老闆，對旗下的年輕藝人一向是不吝指導與愛護，再加上他與一衆年輕藝人完全不存在競爭關係，在風沿之中向來是隱形人氣王。哪怕簡一心這樣背後有大股東撐腰的年輕傲氣的姑娘，對施翔也算得上敬重有加。這一次的女主角之爭中施翔從頭到尾沒幫着她這個正牌的後輩說過話本來就足夠讓她膈應了，這時又見施翔滿臉不贊同的神色，她一時但覺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人比她更憋屈了。
施翔皺了皺眉：“小顧說的也沒錯，你這樣是挺難看的。”
簡一心都快被氣死了：“別人這麼說就算了，怎麼你也這樣說！我爲了這個女主角之前多努力難道你沒看到嗎？”
正因爲看到了，他纔會在前面兩天對她在顧若河面前各種花式找茬視如不見，到現在纔來過問，自認在自己公司的後輩以及欣賞的新人面前偏心也算做到了極致。
“努力不是你們的本分？而在這個本分上你自認比得過顧若河？”施翔淡淡問。
簡一心咬着嘴脣不說話。
“別整的這麼難看，這個劇組到底不是風沿的休息室，你這樣只會丟自己以及公司的臉。”施翔沉聲道，“脾氣你也算耍夠了，以後大氣點，跟人家拼努力拼演技都好，別再找這種只會被人當成笑柄的麻煩。”
“演技？那我大概真是一輩子比不過她了。”簡一心不甘心地冷哼一聲，“剛纔她那做派你沒看到嗎？才短短三天，她惺惺作態得恨不得跟全劇組的人手牽手心連心了，做低伏小的也不怕跌份，我可不敢跟她比。”
施翔看着她，神色徹底冷了下去，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這就是你看到的？誰又是低誰又是小？還是你眼裡劇組裡就只有導演和主演是大爺？”
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簡一心內心惶惶，卻又張不開口道歉。
“顧若河的確是個聰明有心機的女孩子，那又怎麼樣？她礙着你了？”施翔看着她，一向和善的眼神此時如同浸了冰水，“你想要跟全劇組的人手牽手心連心當然也可以，前提是你能做到像她一樣全天24小時圍着劇組成員連軸轉。你能嗎？我猜你大概做不到，畢竟他們在你眼裡也就是‘低’和‘小’而已。”
他語氣一句比一句重，簡一心卻縮着腦袋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她之前沒見過施翔生氣，但這時卻再清楚不過施翔是真的被她氣到了。出於各種意義上的自保，她直覺自己這時最好乖乖聽罵。
“你自己好好想一下，不要年紀輕輕的就走上歧途。”施翔邊說邊搖了搖頭，似乎連罵也懶得多罵她了，說完這一句過後他就轉身大步走開。
兩人身邊沒有多餘的人，施翔說話又從頭到尾控制着音量，簡一心能夠確定兩人這番談話絕沒有第三個人聽見。但就算知道是這樣，當施翔轉身離開的時候她還是覺得羞辱的感覺從頭瀰漫到腳。
她爲什麼要站在這裡接受整個劇組的洗禮？
她爲什麼會被一向疼愛她的前輩罵成這樣？
她爲什麼平白遭受這種羞辱？
這種時候她已經完全忘記了是自己最先去挑釁，只記得自己突然之間丟了劇組的女主角卻淪爲現實八點檔悲情戲的女主角，全都拜那個名叫顧若河的年紀輕輕卻心機深沉的小丫頭所賜。
“你這算是心理素質好還是差？”
雲清倚在梳妝檯前問正在換戲服的顧若河。
她們兩人從昨晚到今天早晨其實根本沒說兩句話。
昨晚顧若河大概始終沒有從“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助理”這個事實裡得到實感，和諧友好的跟雲清互相認識又替她安排住處以後，就跟着看熱鬧三人組一起把打包的夜宵送給劇組衆人，等到做完這些，兩人再和諧友好的互相道個別就回各自房間了。
雲清起牀算早的了，不到七點就去敲顧若河的門，半天沒人開門，她索性出門轉一圈，意外見到騎馬的顧若河也沒打斷她，一直等她練習告一段落這才匆匆陪她回去衝了個涼又匆匆趕過來現場，路上順便匆匆給她買了個早餐。
所以滿打滿算，兩人從見面到現在說過的話應該不超過二十句。
但是雲清這時候問話的態度卻非常自然，就好像兩人不是昨晚纔剛認識的陌生人，倒像已經一起共事很久了似的。
她靠在梳妝檯前的動作也十分帥氣，帥氣得顧若河都忍不住頭伸出門簾外看了她一眼，口中笑道：“當然是特別好啊。”
雲清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道：“心理素質好的人被嘲諷兩句就受不了，當着那麼多人面把一個愛面子的小姑娘罵成那樣？你也不怕她事後報復你。”
她語氣雖然淡，話裡的不贊同卻已經表達的十分明顯了。
顧若河想到的卻是，她這樣不贊同剛纔卻也全程沒有阻止過自己，真不愧元東昇一番盛讚了。
“其實我前段時間在網上被嘲諷的更厲害呢，羣衆的詞彙量可就比簡小姑娘豐富多了。但是我那時候一點沒受影響，完全不覺得自己無緣無故被嘲諷有什麼了不起的。當明星不就是這樣麼？哪天被人誇上天的時候我也真不可能就去上天啊。但是今天我又格外小心眼，被人說兩句就跟人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對罵，既不給人留面子也讓自己臉上無光，清姐你知道爲什麼嗎？”她自己年紀比簡一心還要小好幾歲，叫起“簡小姑娘”來卻十足老氣橫秋，刷地拉開門簾走出來，素淨的青裙，脂粉未施更襯得她氣質清雅，一雙眼睛十分認真看着雲清，“因爲網絡上那些人都跟我沒關係，他們百分之九十的言論都靠猜測和腦補，在我知道自己什麼樣的情形下根本影響不到我，當然沒必要計較。可是劇組裡卻不一樣，如果劇組裡大部分的人聽了這些不好的言論對我留下壞的印象，處處看我不順眼再順手給我點小鞋穿，那不是會影響到我拍戲嗎？我都不能好好拍戲了，那我來這裡做什麼？”
雲清愣了愣。
她之所以對顧若河表現出相當熟悉以及初識就不與她客套的模樣，其實是來之前她就認爲已瞭解她足夠多——從元東昇以及元旭日兩兄弟那裡。包括顧若河性格爲人，之前的經歷以及其他大大小小有關她的事。
但真的接觸到真人的時候，才發現既定印象不怎麼要得。
比如她如果不是在真人的面前聽到她親口這樣說，但凡是在外頭聽隨便誰說一嘴今天發生的事，都絕不會相信這個從面相上就是衝着大紅大紫去的小姑娘整這樣一出就爲了杜絕麻煩好好拍戲。
正常人誰會這樣去處理人情世故啊？
她由此又聯想到另外一件事，不由脫口道：“那你費盡心思打理好跟劇組每個人的更關係，也是爲了拍戲更順利？”
她昨晚纔來的，當然不瞭解簡一心口中的顧若河跟劇組每個人“手牽手心連心”的狀況，但之前顧若河在《夜願》劇組的情形她卻事先了解過，再結合兩人剛剛到劇組時顧若河那一連串的道歉，立刻就琢磨出她在這劇組裡所花的功夫。
“一方面是這樣，但也還有另外兩個目的。”顧若河十分坦然道，“我現在年紀不大又是剛出道，跟着大家能都學點東西，我爲什麼不去那樣做？要不是嚴老師昨天傳了我幾手獨門訣竅，我早上練馬還不知道要被摔多少次呢。還有也是考慮到組裡很多人都是圈裡的前輩，跟他們關係處好了，希望有那麼幾個人日後有需要的時候能想到我吧。”
她口裡的嚴老師就是劇組裡的馬術指導嚴亦格，兩人認識也不過就這幾天，顧若河卻憑着稍勝別人的天資、遠超別人的勤奮以及敬重有加的態度應是讓嚴亦格短短几天就對她另眼相看。她這麼快能單獨騎馬甚至直接真人拍攝，不得不說也有嚴亦格給她開小竈的原因在。
雲清啞然半天才道：“你小小年紀，心思倒是挺多。”
顧若河偏着腦袋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太功利了？”
雲清回答她：“你自己付出更多，不存在功不功利的。我就是覺得你很有意思。”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比我原來想的要有意思。”
“你這句話我就當誇獎收下啦。”顧若河十分真誠衝她笑了笑，“其實我跟你說這些，也是希望你能儘快瞭解我，然後再決定要不要跟我一起共事。”
雲清又是一愣，直覺問道：“你給我考驗你的機會？那你不需要考驗我？”
“你在我這裡的‘考驗’以及通過了。”顧若河笑着眨了眨眼。
雲清沒再問原因。
也幸好她沒問，顧若河有些慶幸想。
因爲元東昇一句誇讚就莫名信任還是陌生人的新助理這種理由她還真有點說不出口。
但這種對於雲清而言並非必要的事可以不問，眼下的事她卻不能不繼續追問：“萬一簡一心變本加厲的找你麻煩呢？”
“就算是在‘考驗期’，你也是我的助理啊。”顧若河微微有幾分狡黠衝她笑道，“我如果遇到麻煩清姐會幫我解決的吧？”
那剛纔你怎麼就不知道先忍一嘴讓我來替你解決呢？
雲清動了動嘴皮，卻到底還是沒問出口。
想着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誰還沒點心直口快的時候了。
而這個彷彿是一時心直口快的小姑娘，做事說話之前其實已經預料到後果。哪怕後果之中不好的要居多，但她爲了自己的目的卻義無反顧。她說自己功利，但從從一種意義上卻又十分純粹。
用真心去換取別人的善意，然後認真去追趕每一個演技值得她學習和超越的演員。
這怎麼算是功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