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來與回(C)

去往岐山的路上風平浪靜, 然而童焱的心卻靜不下來。太多的經驗告訴她,所謂“平靜”不過是災難中間的夾心餡,前一層是禍事, 後一層……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儘管她很想在這難得的旅途中放鬆一下神經, 卻還是無意識地始終繃着一根弦。

應沈曇的要求, 雷家的人在岐山腳下的一個小鎮放下了他們, 兩人花些銀子在一戶農戶家借宿了一晚, 準備第二天一大早便上山。

“早點休息,明天卯時就要到山頂。”沈曇說完便找了個地方開始養精蓄銳,他這一路上大多數時間不是這般養神便是睡覺, 據說是爲法術聚集靈力。

兩人此時躋身與同一間小屋內,不過一路上早已這樣那樣的“親密接觸”了多少次, 臉皮再薄的也練厚了。童焱看着在凳子都殘缺不全的屋子裡, 沈曇直接坐在了地上, 就客氣地朝他拍了拍牀。

“要坐就上來坐吧,你不嫌這泥地委屈大仙您的尊臀了?”

沈曇微微睜開眼, 朝牀瞥了一眼,相當嫺熟地順口反擊了回去,“坐在泥巴上和靠近你,都是很委屈的一件事。”

雖然這麼說着,但他卻還是若無其事地來到牀上打坐, 童焱“哼”了一聲, 就與他堪堪相對地佔據着牀的兩頭。

此時已是深夜, 但距離起程上山也沒有多少個時辰, 童焱索性也不睡了, 半靠半坐在牀上,只是望着屋外沉沉的黑夜發呆。

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 其實只佔了她現有人生中短短的一點時間而已,可其中所遇到的事情,卻比她從前平淡生活的總和還要紛繁複雜。想起自己從最初的稀裡糊塗,到中間的驚濤駭浪,再到最後的四處漂泊,一幅幅畫面從腦海中滑過,卻又是遺憾失望遠遠大於幸福圓滿,不由得就嘆了一口氣。

“明天就要回到你心心念唸的家了,怎麼你好像並不興奮?”聽到了她的嘆息聲,沈曇雖是閉着眼睛,卻狀似無心地問了一句。

“唉,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就是命賤。”童焱嘟囔道。波瀾不驚的現代生活自然是想念的,可這跌宕起伏的生活猛然割捨,居然還有點不適應,“總覺得有些捨不得……好歹相處一場。”

何況……自己這樣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臨陣脫逃,就算弱者有被強者保護的權利,心裡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想到這裡,童焱還是不厭其煩地再問了一遍,“兔子,留你一個人下來真的沒有問題嗎?”

沈曇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卻並非諷刺,“如果我說有問題,你就不走了嗎?”

“……”

童焱一時無言,可沈曇也並不需要她來回答,自顧自說道:“別瞎操心了,你就算操心也沒用,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可我……”童焱想了想,忽然沒了聲響,惹得沈曇看了看她,“你什麼?”

“……算了,沒什麼。”童焱掐斷了這個話題,沒有再吭聲。現在如果再說什麼依依不捨的話,似乎都有討好的嫌疑,可她心裡反覆想着自己願不願意留下來的這個問題,卻覺得答案不再那麼堅定不移。

兩個人就這麼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濃黑的冬夜也在這靜默中一分一秒的滑過。當尚不見光的外面逐響起第一聲雞鳴的時候,沈曇也調息完畢,緩緩從牀邊站了起來。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他回頭望了一眼半醒不醒有些昏沉的童焱,有些習慣性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走吧,讓我送你回那個你所以爲的家,再也不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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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北京時間來說,現在還不到早上5點,天空連微光也幾乎沒有,獵戶所走出的山道上崎嶇不平,沈曇就這麼一手拿着火把,另一隻手拉着身後的童焱。

兩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這樣安靜的共處回回氣氛都有些微妙,而這次童焱更是如此感覺。

她始終覺得沈曇有些怪怪的,他的態度出奇的有耐心不說,在這溫和中好似還藏着什麼秘密。她知道他雖然態度囂張,但真的自己吃虧的話,卻會出於一種奇怪的羞恥思維而閉口不言。於是在此離別之際越是這般平靜,童焱就越覺得沈曇有什麼事情瞞着她,什麼“一個人獨自面對死亡”之類的狗血劇情連番從她腦子裡晃過,她可不想他以後倒黴的時候,還要說是被自己害的。

“……兔子……你真的沒問題嗎?”憋了幾次,童焱還是忍不住問了一遍。

沈曇嘆了口氣,被問得太多,已經麻木到沒火可發了。他預感到自己要不說出點苦衷來,這丫頭絕不會死心,不得不隨便挑了幾條。

“要說麻煩,也就是要損耗不少的靈力,畢竟逆歲辰輪是個很大的法術。”

“那對你有什麼危險嗎?”

“無非就是再休養生息一段時間。”

他狀似輕鬆,果然安慰了童焱。想起他以前在七峰村冬眠似地死睡了一個多月就補回了精神,童焱估計這確實不是什麼大事。

“那麼……我回家以後你打算幹什麼?”兩人締結契約纔不過一年,這就意味着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沈曇都將獨自在這個世界裡遊蕩。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唄。”沈曇隨意道:“只要我不動用法力,張梟羽也很難找到我,再說你已不在,他就算找到了我也沒用。”

“哎呀!那他會不會心懷怨恨,然後百般摧殘你用來泄憤啊?”童焱的想象力忽然被激發起來。先不論張梟羽,若是鬱元機知道再也沒有機會得到返魂香,以他那性格,肯定要氣成變態。

沈曇回頭看了童焱一眼,見她那被燭火照的忽明忽暗的臉上刻滿了真誠的擔憂,忍不住就輕笑了一聲,“你倒真的很擔心我呢……”

“我當然是真的擔心你。”童焱嘟了嘟嘴,轉而一想,除了擔心,她該感謝沈曇的,其實也很多很多。

“兔子,謝謝你……”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現在她就要告別這個世界了,同理也沒什麼放不下來的架子了。這麼想着,她便在沈曇背後小聲地細數了起來,“謝謝你這麼照顧我,雖然你脾氣算不上好,但還是很有男人的擔當的。我呢……有時候是挺折騰的,又沒什麼本事,還碰上這麼多破事,也沒少害的你倒黴,謝謝你還能這麼忍着……總之!我以前損你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我也不是真那麼想的。至於張梟羽那種人,他是越看到你生氣越開心的,這種人根本不用搭理,你……其實挺好的,比很多人要好的多……”

“好了好了,你再說我就要覺得我馬上要死了。”沈曇起先還默默聽着,最後不得不打斷,衝身後擺了擺手,“你要是早點拍這種馬屁多好,沒準我心情一好早就送你走了。”

這……這個人啊……

童焱忍住了一口氣,剛想說有些人真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的,但她卻冷不丁看到沈曇的耳根已經微微泛起緋紅,當下心頭一片澄明。

“你要是嘴巴能老實一點,就幾乎完美了。”她笑着奉勸了一句,前面帶路的某人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也沒有再吱聲了。

天大約開始矇矇亮的時候,兩人爬到了一個制高點。再往上看,一片煙雲之中的山頂已在不遠處,不過沈曇卻停了下來。

他仿若偵查地雷一般的在這個不大的平臺處踱了好幾圈,又對着天空發了一會呆,然後指了指地面“就這裡吧。”

那一瞬間,童焱覺的心情有些轉換不過來。

就像是腳下橫着一條起跑線,只要跨過去,就只能不停地跑了。

總以爲還有無數的時間可以用來嬉笑怒罵,如今結束的節點忽然擺在了眼前,竟是感到十分惋惜,好似有什麼東西還沒有做足,心裡始終有種揮之不去的遺憾。

“好了,站進來吧,發什麼呆呢?”

“啊?哦哦。”童焱連忙拍走腦子裡千頭萬緒的複雜心情,一步跨入法陣中。

一霎那有山風吹過,掀起她的衣角,卻讓她忽然憶起在回光洞中所見的極爲相似的場景。當時的那個“沈曇”不是也在地上畫好了符咒,再送自己走的嗎?仔細想想,就連這四周的風景好似都很相像啊。

“咦?”童焱呢喃一聲,不禁把自己的感想說了出來,“我怎麼覺得這場景我好像也見過?”

“這怎麼可能,你在說夢話吧。”沈曇淡淡一語,把這個話題一筆帶過。

他自然是明白童焱那朦朧的感觸。經歷越多,重合的場面越多,越是能觸發沉睡在她心靈深處的記憶。而此刻,上一次將她送走的記憶恐怕已經在她的腦海裡慢慢甦醒,更或者指不定哪天,她就能在某個刺激下回憶起一切的前因後果,但是他卻不打算給她留下這樣的機會。

是的,趁着童焱還以爲自己只是個異鄉來客的時候把她送走,讓她不帶任何眷戀地離開這裡——這就是沈曇所做的決定。

如果在前一次的輪迴中,他是因爲去迎回她而出了差錯的話,這次就不要去接她了。既然她也覺得那一邊是個更安靜和平的地方,那爲何不讓她永永遠遠留在那裡,再也不要回到這已顯亂世之兆的世界裡顛沛流離呢?

可惜沈曇這一句話本是想敷衍了事,結果反倒是提醒了童焱,她雙眼一亮道:“是的是的!我還就是在夢裡也見過這裡呢!我……”

“好了,法陣要按規定的天時啓動,別浪費時間了,往中間站一點!”沈曇趕緊打住這個話頭,不欲再牽動童焱潛意識裡的記憶。他一邊讓她往咒符的中心點移動,自己也選了一個位置站好。

兩個人就在咫尺之間的山崖邊倆倆相望,沈曇能看到童焱有些緊張又拘泥地揉搓着自己的雙手,她似乎已被打消了對於夢中幻境的興趣,一雙眼睛卻只對着自己看。

“你這麼看着我幹嗎?”啓動法陣的最後一刻,他開口問道。

“……”童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只覺得當下最想做的就是再多看這個人幾眼,一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了,一句話就忍不住地想說出來,“兔子……你說我能不回去嗎?”

沈曇一愣,察覺到自己的心裡忽然涌起了股莫名的悸動,但他只是不鹹不淡地反問道:“好好的,爲什麼不回去?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嗎?”

“可是……可是……反正你也可以隨時送我不是嘛。”童焱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所以就等我們把返魂香的問題解決了再回去吧,所謂有始有終,我也不想懸着一顆心走人啊。”

講到這裡,她已經覺得自己這個主意非常不錯了。或許自己之所以戀戀不捨正是因爲半途離開所致呢,當她看到一切都完美落幕後,沒準就能不帶一絲遺憾的打道回府了。

“你想的還真美!貫通兩個世界是很大的陣法,非天時與地利相合不可,哪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沈曇徹徹底底駁回了這個意見,他這麼說是有些誇大其詞的成分在內,但更大的原因是他發覺自己聽說她要留下,居然有些心動,這跟他的決策未免太過沖突。

“別胡思亂想了,回到家後,就把這裡當做一場夢忘掉吧。”說着,也不待童焱再有意見,沈曇直接開始誦唸咒語。

“迴向歸道,內外澄清。各安方位,備守壇庭……”

隨着沈曇低低的默唸,山風開始匯聚到童焱的身邊,她感到自己像進入了游泳池似的,逐漸脫離了重力有些站不穩了。

這果真如同她在回光洞裡曾經經歷過的一般!不過童焱現在也沒心思思考這事了,縱使自己真的天賦異稟,眼下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又有什麼用呢?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沈曇,想着他們在一起遭遇的一切,也許日後漫長的時間真的會沖淡這些記憶,可是她真的能把這當做一場夢漸漸遺忘嗎?

她在想日後還會不會有像他這樣的人來陪伴自己,儘管這也不是沈曇自願的,他卻終究是盡了一切努力。更何況自己似乎也已經習慣向他尋求幫助和支持,現世的生活一平如水,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固然無憂,然而想要再尋找這種與大風大浪中生死相扶的感動,卻是絕無可能了。

我TMD果真犯賤吧!

童焱狠狠一咬牙,忽然努力地往法陣的外圍靠去,這時的風已經很大,刮的她在空中搖搖晃晃。

“你瘋啦!你幹嗎?”沈曇正在做法,童焱的舉動讓他嚇了一跳。

“我……我不要現在走,你讓我下來!”童焱大聲喊道,她下定決心不帶着這種半吊子的不明心情離開,聲音則在盤旋而起的風中荒腔走板。

“不行!”

“我要留下來!”

“不行!”

“那是我家!我有權決定什麼時候回去!”

“你給我老實待着別動!”

“……”童焱無語,誰能想到法術進行到一半,她還能跟沈曇隔空擡槓。但既然口頭協商不行,她乾脆就像水裡的魚一般,在氣流裡拼命地朝着法陣外面劃去。

沈曇簡直要被她氣死了,他現在正要打開空間的縫隙,這丫頭就不怕掉落到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

“你不要動!”他只好分出一點心神來穩住童焱,“等局面穩定之後我會去看你的,你現在乖乖給我回去!”

“真的?”童焱果然愣了一愣,“你會來找我?”

“……真的。”

“那我要是想回來找你呢?”

“……那我就接你回來。” 沈曇笑的有些無奈。他是註定要言而無信的,但反正也沒少被她埋怨過,再多埋怨一次也無所謂了,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不知道沒有這個口無遮攔的丫頭之後,生活是不是能更舒服一點。

“那……那你可要說話算數!”童焱似乎也懷疑他這般爽快的態度,“一定要來找我啊!一定……”

話還沒完,整個身體一輕,完全啓動的法陣終於在她身後打開一個閃光的洞口,將她完全罩住,一瞬間隔絕了她與周遭的世界

最後的最後,童焱只看見停止做法的沈曇站在陣法外面仰望着自己。他的眼神是難得一見的柔和如水,還向自己揮了揮手,像是在說再見。

莫名的感覺頓時不爭氣地化爲她眼裡徘徊的水珠,一如回光洞裡分別時的欲語還休,此時此刻,童焱終於能很肯定心裡的那種悸動究竟是爲了什麼。

她想留下來,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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