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卿說罷,密切的注意着榮國公的神色,他在最初短暫的驚怒之後,便很快歸於沉寂。
果然是厲害的角色,可以如此掌控自己的情緒,都不是一般的人。
榮國公掃了一眼洛九卿身前身後的侍衛,目光又在蒙着黑布的車架上落了落,短促的笑了一聲說道:“公主深謀遠慮,老夫佩服,不過,公主是長慶的公主,有長慶在背後撐腰不假,但是,敢問公主帶來的這些人,也都是長慶的人嗎?公主或許不願意說重工弩的來歷,但是老夫也可以一一去查,無非就是那麼幾個地方,公主不說,反而更容易行事,至少,被老夫查出來,再想得到誰的庇護,可就難了。”
他以爲洛九卿會惱怒,會不安,可他依舊算錯,洛九卿淡淡說道:“隨你。”
榮國公說了半天,像是重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氣哽在喉嚨裡,怎麼都覺得難受,這種感覺,十分少有。
正在此時,有人從旁邊的巷子中跑出來,直向着洛九卿,到了馬前單腿點地,大聲說道:“回公主殿下,方纔屬下在宅院的後門處聽到一聲叫喊,分明就是魏公子的聲音,他像是渾身無力,屬下聽了半晌,便問他是不是魏公子,他說是,他還說,被人關押在那裡,趁人不備跑了出來,可是身上有傷,體力不支,聽聞公主殿下在此,公子請求公主搭救。”
洛九卿眉梢一挑,“在哪?”
“就在後院牆外。”
“走!”洛九卿大步向前,擦過榮國公的身側時,榮國公情急之下伸手攔住,“公主,你想幹什麼?”
洛九卿側首看着他,眼神微微詫異,“國公以爲,本宮要幹什麼?”
“公主,”榮國公臉色陰沉的說道:“即便你是身份尊貴的長慶公主,但是老夫的別苑,也不是你想闖就能闖的。”
洛九卿詫異道:“誰說本宮要闖國公的別苑?”
她的反問讓榮國公一愣,洛九卿從他的身邊掠過,由方纔那個報信的人帶路,走入一旁的小巷子中,看樣子是去往別苑的後門處了。
榮國公皺眉看了看身後的李凌,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卻說明了一切,他在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讓魏朗跑出來,又怎麼會渾身是傷。
李凌微微搖頭,也是一臉的茫然,他實在也是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剛剛明明讓人把魏朗從後門帶離的,按說不該還在府中啊,只是,這話現在還不能說。
榮國公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轉身快步進了府中,李凌急忙跟上。
到了僻靜處,榮國公這才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李凌猶豫着說道:“屬下也不太清楚,方纔在去讓人通知國公之前,已經把人轉移走了,按說此時不該在府中才對。”
“轉移?”榮國公的眉心一跳,心中疑惑頓生,“轉去哪裡?”
“屬下讓人帶着他去了不遠處的一住普通人家暫時躲避,那裡無人居住,是處廢宅,方纔他們咄咄逼人,看那架勢不搜府不罷休一般,爲了避免出現紕漏,被他們抓住把柄,屬下只好出此下策。”李凌垂首說道。
他直覺感動榮國公似乎不太高興,榮國公爲官多年,早已經練就了一張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可李凌畢竟一直追隨他,與常人不同,還是可以感受到的。
榮國公聽罷他的話,微微點了點頭,“你去把送走魏朗的人叫來,我要問一問。”
“是。”李凌急忙轉身去了。
榮國公看着他的背影,對身邊的人說道:“周章,你覺得此事如何?”
周章的眼風掃了一下李凌離去的方向,他自然明白,榮國公懷疑的是什麼,垂着眼睛說道:“回國公的話,此事不好猜疑,李凌跟隨您多年,辦事有分寸。”
榮國公沒有接他的話,沉默了一下說道:“聽說李凌的母親病重,急需一株血靈參來醫治?”
“……是。”周章說道,“血靈參乃是罕見的寶物,國公那一株在入宮之時已經獻給了皇后娘娘。”
榮國公淡淡嗯了一聲,“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聽說永安公主身上有珍奇藥丸,還曾經給皇上獻過藥,據說療效奇佳。”
“……是。”周章微微抽了一口氣,說到這裡,榮國公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他爲李凌感到擔憂,想爲他說幾句好話,但是看到榮國公冷厲的側臉線條,又實在不敢。
榮國公不再說話,帶着周章一起走到關押秦朗的地方,那間屋子表面上看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柴房,裡面卻是別有洞天,周章走到一堆柴草前面,伸出手在草堆裡摸了摸,摸到一個按鈕,往下一扣。
地面之下傳來沉悶的聲響,像是有鐵鏈滑動的聲音,隨後,只覺得地面微微一晃,緊接着,“咔”一聲響,地面左右一分,露出一個四方平臺來。
榮國和周章踏上平臺,平臺又向下一沉慢慢掉了下去。
下面的光線很暗,這裡算是地牢了,但是關着的人卻不多,之前的秦朗就是其中一個。
他三步兩步到了秦朗所在地方,那裡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他的臉在那一刻被暗室的火把照得有些扭曲,擡腿踢在木欄上,“咔”一聲碎成兩段。
“國公,國公息怒。”周章在一旁急忙勸道。
榮國公沒有理會他,上前幾步一推他,邁步走了進去,守暗室的人聽到動靜急忙派人過一來查看,一見是他,不由得嚇了一跳,急忙上前行了禮。
榮國公冷笑了一聲,“安好?本國公還能安好嗎?我來問你,這牢中的人呢?”
那人的汗立時滲出來,他其實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本來他還以爲秦朗睡在那稻草堆裡,那裡還有一件舊衣服,這裡的光線暗,看上去的確像是一個人睡在那裡,可一看也能發現不是。
“蠢貨!~”榮國公見他這副樣子,甩給他一個耳光,在牢房裡轉了幾圈,除了那件舊的衣服之外,並沒有發現什麼別的東西。
可他總覺得心中不安,這事兒沒有那麼簡單,一邊思索一邊慢慢挪動腳步,忽然發覺腳下像是有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他低下頭,擡腳看了看,發現草梗下有一樣東西閃着微光。
與此同時,周章也發現了,他急忙過去,彎腰把那枚東西撿了起來,剛一拿到,他的心頭就是一跳,手指不由得微微一緊。
那東西,他很熟悉,是一枚袖釦。
屬於李凌的。
他略一遲疑,榮國公已經微挑了眉,他不敢再猶豫,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榮國公沒有接過,眼光一掃,隨即眼中浮現幾分冷意。
從地牢裡出來,還沒有走出柴房,忽然聽到外面有談話的聲音。
榮國公停下腳步,聽了個乾淨。
洛九卿的聲音裡有微微的笑意,“李將軍,早就聽舅父說起你,對你甚是佩服,今日一見,當真是名不虛傳。”
李凌淡淡說道:“公主過獎。洛大將軍纔是軍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在下望其項背都不夠。”
洛九卿的聲音低了三分,“今天之事,還要多謝李將軍手下留情,否則的話,本宮還不知道會落到什麼下場。”
李凌沉默了一下,“公主,這話說得在下有些惶恐。”
“惶恐嗎?”洛九卿輕輕笑起來,“李將軍說得也是,現在的情況本宮說這些還是太早了些,李將軍追隨榮國公多年,感情深厚,本宮能理解。”她說罷,把一樣東西扔給了李凌。
李凌總覺得洛九卿的話有些深意,似乎並不是表面上的意思那麼簡單,但是他一時也想不透,他接過洛九卿扔過來的東西,是一個小小的玉瓶。
洛九卿說道:“這是本宮從長慶帶來的靈藥,想必李將軍也聽說了,長慶宮中有神醫,是皇帝哥哥的親信,平時不給別人看病,這次本宮來軒轅,一共帶了三瓶藥,一瓶給了皇上,一瓶給了舅父,剩下這一瓶就送給李將軍吧,想必老夫人若是吃下此藥,病情定會有所好轉。”
李凌心頭一跳,他下意識的握緊了玉瓶,“當真?”
洛九卿點頭說道:“自然。有用與否,將軍一試便知,若是不相信,可以先試一試。看看本宮所說,是否虛假。”
李凌沒有再多說什麼,目光閃爍了半天,最終還是把玉瓶收了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洛九卿說道:“公主可否需要在下爲您請國公前來?”
“不必了,”洛九卿起身說道:“本宮今天的事情已經辦完,若是有事,還會再來,李將軍,告辭。”
她說罷,轉身向着後門處走去。
李凌有些奇怪,洛九卿怎麼走後門,還有就是她爲何會在這裡?
他根本沒有想到,就在不遠處的柴房中,榮國公就在站那裡,一動不動,把這些話聽了個正着。
李凌也轉身離去,榮國公站在原處依舊未動,周章卻感受到他周身的森冷殺機。
洛九卿走出門口,白墨低聲問道:“主子,依您看,榮國公會上當嗎?”
“當然會。”洛九卿說道:“榮國公生性多疑,他信任的人沒有幾個,李凌的身手好,追隨他多年,知道他很多事,這樣的人,榮國公既不會完全相信又不能不信,而且還會嚴加抵防,這種矛盾之下,信任度也就變得非常低,有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懷疑。何況,今天的事,知道魏朗在此處的人的確沒有幾個,他不懷疑都難。”
白墨點了點頭,覺得她說得非常有理。
洛九卿微微嘆了一口氣,“只可惜了李凌的好身手,他爲救榮國公而廢了一條手臂,卻依舊可以練成左手劍,足見其韌性和聰明,這樣的人……”
“主子,既然可惜他,不如把他收爲已用啊。”白墨說道。
“嗯?”洛九卿思索了一下,“只怕很難。”
白墨聽了,奸詐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