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並不是那些對於作品過度迷信的科學狂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對手會一直被一時的憤怒左右……
對手有一萬多人,即使受到挫折,即使對於這輛坦克無可奈何,指望着他們被他一人一車全部殲滅,愛德華還不如去聽聽吟遊詩人的騙錢故事。而且,即使面臨如此的失敗,對手的指揮系統也沒有絲毫的混亂,更不曾潰敗,說明這個對手的治軍能力,是相當出色的,即使加上手頭這三千多人銜尾追擊,也不過是擴大一些戰果而已。
但那毫無必要。
畢竟,對方的失敗,絕大部分是源自於對於坦克,對於自己的力量認知不足所致,如今能力已經顯現,只要對方的法師不是白癡,很快就可以想出來阻攔的辦法,比方說將整個戰場淤泥化,便可以直接阻擋住坦克的速度,己方的法師加上自己也只有三人,不可能跟對方殘存的法師團比拼法術的。
所以當心靈異能撫平了那位伯軍心中的怒火時,他在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發出了撤軍的命令。
這位伯爵閣下,顯然是有幾分治軍手段的,即使撤退也同樣有條不紊,各個方面顯然在事前都有着完整的計劃……糧草,軍械,隨着軍陣移動,都完整收回,雖然那座大營是不可能拆卸帶走了,但只要就地取材,想要重新建築一座大營,並不會耗費什麼時間。
但這種果斷,實際上已經是亡羊補牢。
且不說在那兩次莫名其妙的爆炸之中死去的三十多名法師,就光是那一支金瑾花近衛隊的損耗,就已經足夠慘重了……愛德華不知道這支部隊對於一個帝國公爵有沒有特殊的意義,但即便沒有,這種精銳重騎的損耗。也足夠任何一個領主暴跳如雷!
這樣一來,下一場戰爭的結果,可以說也就奠定了三分了吧?
但實際上,這都不是他結束了殺戮的真正理由。
輕緩地吐出一口氣息,愛德華微微仰起頭,眯起瞳孔裡,映照出奇妙的景色,那厚重的車體外殼,已經於視線裡化爲無形,而戰車周圍。方圓數哩的空間,在他身周演化成鉅細而微的全景地圖,目光掃過,隨即定在上方,某個遍佈着光斑的空間中。
此刻。這一片曾經的戰場,已經寂靜下來。
戰爭在莫名的原因之下結束。剩餘的工作就只有沉悶的善後。只不過,正在各行事的人們,沒有一個能夠注意到,身周正有無數的光影正在變換——道道蒼白的光火,正在從那些亡者的身體上離析而出,他們扭曲着。在霧靄一般的蒼白,和曾經的人類外表之間變換,無聲的吶喊,似乎融入到戰場的風中。帶起細微的啾啾雜音,但無論如何掙扎,最終,他們都會失去與生前相似,蒼白而模糊的外貌,收束,凝聚,最後成爲向着天空飛舞的細微光球。
星星點點,仿如流螢,就那樣向着天空飛舞攀升……
並非是去到那些傳說中安息之地,甚至也不是恐怖的冥河,或者死亡之神的宮殿……它們違反了永恆的規則,滯留在這個位面之中——在上升到天空中的某一處時,這星星點點的流螢便開始聚攏,消失在一片平靜無波的天空中。
但平靜,不過是一種假象。
穿過凝滯的空氣。周遭的景色,就變得不同……光線在空氣中勾畫出繁複的符號,無數的文字與線條組合成爲超過百尺方圓,繁複宏大的法陣,無形的引力,就從中散發,吸引着流螢一般的靈魂之光,將他們全部凝聚在空間的中央!
法陣的光線,匯聚在三十二個能量的節點,而每一個節點上,都佔據着一名身着紅袍的法師。魔網在他們身周顫動捲曲,魔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進法陣中,靈魂的螢火,就被這種宏大的力量束縛,會合,如水一般流入他們的中心,那唯一身着黑袍的法師雙手之間,一枚拳頭大小的晶球中。
每一個靈魂之火,都在融入晶球的剎那恢復爲人類的虛像,他們不斷地掙扎,用無法聽到的嘶吼哀號!靈魂的尖嘯無聲無息,但卻如利刃一般直接刺向每一個活人的心靈!幾百名犧牲者的靈魂匯聚,這尖嚎簡直如怒濤轟鳴!
但黑袍法師只是靜立於空,身周符文環繞,對於這些干擾,似乎充耳不聞,直到片刻之後,最後的一個騎士靈魂也終於不甘地被那晶體的表面吸進,他才合攏雙手,於是細微的嗡鳴中,周遭的光線在一剎那間向着他手中收縮!最終化爲環繞在那枚晶體周遭,細微得無法分辨的光影網絡。
“真是有意思的道具,不過,損耗是不是有些太多?”當那光影暗淡,一個聲音,忽然穿過了高空的風聲!這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語聲,讓每一個法師繃緊身體!轉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使用幻術構造的空間牆壁內裡!
一剎那間,魔網顫抖,洶涌的力量遍佈了周遭百尺的天空!
不過隨即,身處中心的黑袍法師舉起手,便讓那些噴薄的能量,抑制在爆發之前。
超過一半的法師手中,力量散逸着亡靈,或者變化系的危險能量,但目光掃過他們,心靈術士卻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是在那領導者的身上,微微注目。
“不錯的戰爭工具。”良久之後,那一襲黑袍下,傳出一個略帶沙啞的,心靈術士曾經聽過幾次的女子語聲。
“只是個玩具罷了,”愛德華微笑道,但隨即輕輕一嘆:“不過,你們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一點兒?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如果有些牧師察覺到異樣,你覺得他們會首先找誰的麻煩?”
“按照我們的約定,你應該在戰爭之前向我們……與我們取得聯繫。”黑袍微微擡起,露出一張蒼白。顴骨高聳的女子面孔。一雙過分細長了些的眸子裡,透着一種異樣的紫色光澤,爲這張看上去不算難看的面容,增添了幾分不像是人類的冷酷氣息……
一種彷彿浸泡着血腥的氣息。
那應該是某種下層界的力量。不,應該說,是純粹的,惡魔的力量。
看着那張蒼白麪頰上,從耳後蔓延至面孔的黑色斑紋,以及空氣中,怪異的硫磺味道。心靈術士在心中如此判斷。
“布萊克法師,真正需要你們出場的時候……我自然會事先告訴你。這樣的小小摩擦,對於你們並沒有什麼作用……勞師動衆,才收割了這麼零星的三五百,卻要冒上被發現的風險。或者,你喜歡向那些神棍炫耀你的能力?那麼請恕我不能奉陪。”
“對於靈魂。數量與質量。都同樣重要。”
黑袍中的女法師毫無掩飾的想法。那略帶沙啞的嗓音讓愛德華眯起眼睛,看着這個算是熟悉的女子,思維的觸鬚緩緩發散,但在女子身周不遠,便被一層翻滾的細微霧靄阻擋,不得其門而入。
“請恕我提醒您一句吧……沒有你。我們的計劃也同樣會執行。”沉默就這樣持續了一會兒,再被它的發起者打破,女法師這個時候已經珍而重之地收起那枚水晶。紫光閃爍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更加深邃的一襲黑袍。似乎想要看到,其中那個人類的心中。
只可惜,那個人似乎對於她的姿態並無興趣:“哦,我並不懷疑這一點……但我懷疑,若沒有我,你們的計劃真的可以實行得順利嗎?”他冷笑道,女法師的脣角抽動了一下!
“你是在威脅我?”眯起的細長眸子裡,紫色的光暈閃爍!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在她身周浮現,鼓動她的法袍,向外翻涌,無孔不入地浸透空間裡的每一寸,那種擴展,或者用侵蝕來形容,更加適合……而周遭的空氣,似乎一瞬間就變得焦熱,卻又彷彿銳利如冰!
然而,那個對手,似乎混不在意。
“怎麼,不行麼?”他冷笑着:“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展現出那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只會讓人感覺到你的孱弱。”
隨着那聲音,翻滾的細霧驟然停頓!
女法師低哼一聲,身體向後飄飛!而空間裡,劈劈啪啪細碎的爆鳴不絕於耳!其中混雜着三十幾個法師驚異的哼聲——他們周遭的魔網,彷彿在一瞬間產生了無法形容的變化,就像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顫抖,但他們手中蓄勢以待的能量卻在這顫抖之中波動,完全脫離了他們的掌控,就此消散在空氣中!
空間中再一次沉寂下來。
女法師盯着那個人好整以暇的身影,一言不發地轉身。
隨着她的動作,周遭的魔網猛然翻卷!巨大的空間罅隙如水散佈,在下一個瞬間,就將她和她的同伴們,一起吸進到那空隙中,就此消失不見!
“這倒是有點意思啊……”
靜立在空中,看着那空間的縫隙翻卷而回,逐漸彌合,愛德華的眉頭逐漸皺起,低聲道。
……
空間扭轉,女法師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空氣中。
呈現在她面前的,已經是座極爲寬廣的,沉寂在朦朧的雲霧中的大廳。只是如今,那地面上本來一塵不染的明淨黑色裡,卻又參雜着一種細微的紫——不只是地面,那彌散在整個空間裡的霧氣,也呈現出着一種淡淡的,紫色的光影。
隨着女法師的出現,地面上的電光微微變亮,卻並不像從前一樣,給她指出應有的道路……而當女法師垂首向前,僅僅三數步之間,視線的遠端處於路上的雲霧便向着兩側退散,露出其後明亮的,紫色的光暈。。
原本寬闊的大殿中央,那些猙獰的塑像已經不見蹤影,連那些開滿嬌豔花朵的花壇也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空間最中央靜靜漂浮着的一塊巨大的紫晶。
晶體是如此巨大,至少有超過十五尺高,悠悠的紫色光澤,就從那簡單的方體表面上不斷散發。
即使最爲純粹,通透的晶體,也無法與一塊東西相比。那種透明,讓人甚至懷疑它並不是一塊固體,而只是最爲純淨的水構成的東西。然而,這種通透,卻並不會讓人感到欣喜,相反,從視線與之接觸的剎那,就能夠明瞭地感受到它脈動着的,不祥的黑暗能量,彷彿正在吸收任何進入房間的光線。
只是。這邁動,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節奏,忽明忽暗。
有好幾次,水晶深處會突然散發出無比明亮的光芒,甚至比照亮它自己的光源還要明亮。偶爾。當它陷入比較幽深的黑暗時,一團光芒。纔會浮現在水晶深處。
低低的咳嗽了一聲。女法師按住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目光與那晶體稍微接觸,巨大,彷彿浪濤一般的氣息,便已經向着她猛衝而來!
那是一種緊繃的壓力,重逾萬鈞!遠超出一個人能夠想象的恐懼。壓抑,或者其他什麼相似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就從內心的最深處反芻出來,衝向身體的每一個感覺器官,鼻子眼睛嘴巴耳朵。甚至是全身上下所有的每一個孔洞,毛孔,或者其他的什麼……
重重地喘息了幾聲之後,女法師一步步的走上前,舉起手中,那一小塊晶塊。
靈魂的尖嚎,隨即鋪滿整個大廳!
無數的人影,從那小小的晶塊中重新浮現,彷彿被漩渦吸引,衝向那巨大的晶體!
晶體中的每一個靈魂被融進那紫色的水晶,都會讓原本清澈通透的紫色晶體閃動不休——一道道細碎的,煙霧般的裂縫,在水晶的表面逐漸綻開,但工作後的一抹靈魂消失,晶體一面上原本通透光滑的表面,就變得渾濁!
當這裂縫逐漸交錯,晶體的一部分,最終化爲細碎的粉末,煙塵一般從表面滑下,露出其下光滑如初的表面!只是每剝落下一片細碎的晶砂,那水晶的表面都會在空中爆出小小的光團,而在同時,那水晶體的光澤就會暗淡一分。
稍等
“只有這些?”
“並不是這樣,戰爭並沒有很快展開,準確地說,那個愛德華讓它提前結束了。”女法師恭謹地應聲道:“他似乎有更多的打算。”
“很抱歉,導師……我在沒有得到您允許的情況下,與他見了一面,或者說,沒有阻攔住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想法。導師閣下。”頓了頓,女法師咬了咬牙齒,然後建議道:“所以,請恕我直言,雖然僅僅只是短暫的交流,但我發現他所謂的合作,毫無誠意……我懷疑,他從一開始就只抱定着破壞我們行動的目標,所以,我仍舊保留我的意見,對於他,我不認爲有什麼合作的必要。”
“只要他仍舊拿着王權的碎片就已經足夠了,無論他做什麼,結果都不過是在爲了我們的行動增加成功的把握,”發言者依舊是那副僞裝的了老者模樣,他端着,
“需要關注的,反倒是他是不是太過於引人注意,根據現在的情況,他似乎是與晨曦的教會有了一些正面的衝撞,這並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