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0章 孟加拉關稅戰爭

第1180章 孟加拉關稅戰爭

幾年後。

大順惟新九年,六月。

印度,西孟加拉,巴吉拉蒂河畔。

這是印度最炎熱的季節,也是雨季前的最後一段時間。

上午,十點十五分。

熱辣辣的太陽掛在頭頂,轟隆隆的炮聲不時響起。

大順海軍陸戰隊第十三戰鬥工兵營第四連的士兵,就像是平日裡訓練的那樣,站在太陽底下,用一種看戲的心態,看着遠處正在發生的並不激烈的戰鬥。

作爲一支在錫蘭成立、且在錫蘭訓練已有四年半的精銳的、吃軍餉的戰鬥工兵連,他們對於印度次大陸地區的氣候,早已習慣。

趙立本的三弟趙立生,拿着他的制式錫水壺,咕咚咕咚地往嘴裡灌着按照操典規定灌裝的加了鹽的涼開水。

抹了抹嘴,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帳篷,聽着裡面嘰裡呱啦的憤怒的叫喊聲,問旁邊的什長道:“裡面喊什麼呢?”

什長拿着毛巾擦了擦汗,搖頭道:“聽不懂。管他喊什麼呢,這仗打的什麼玩意兒?這羣孟加拉兵,怎麼走個十來步就得停下整隊?”

趙立生也搖搖頭,心說這也叫兵?錫蘭島上的那羣府兵,都比他們強。

作爲大順特色歧視鏈的一部分,拿軍餉的野戰兵,瞧不太上那些訓練不足不拿軍餉的府兵。

但今兒算是開了眼,原本瞧不上的府兵,倒似也很不錯了。

掀了一下頭頂上的帶帽檐的木髓盔,透了透氣,又把頭扭了過去,好奇地想知道帳篷裡到底在喊什麼。

他的身後大約二三十步的地方,是一處帳篷,就是印度孟加拉節度使,年輕的西拉傑的大帳。

帳篷裡,兩個穿着大順武官常服而非軍裝的大順軍官,坐在西拉傑的一旁。

爲首的,是當年爪哇奴工起義後拉出來歸義軍的牛二。

另一個,則是最開始作爲鼓手,跟隨過劉鈺跨越阿爾泰山野戰中擊殺了小策凌敦多布、後來也在爪哇的火山聚義立過戰功的張三彪。

孟加拉節度使西拉傑坐在那裡,整個臉的五官都已經扭曲成一團,尖銳而狂躁的罵聲不斷響起。

半小時前,他曾得意洋洋地跟大順這邊的人說道:“只要賈法爾的騎兵發起進攻,戰爭就結束了。”

而五分鐘前,傳令的騎兵回來告訴了西拉傑一個可怕的消息。

“尊敬的節度使大人,賈法爾……賈法爾他沒有發起進攻,甚至他的騎兵動都沒動。”

西拉傑聽到這個消息後,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這是個命令!讓他帶着騎兵從左翼發起進攻是個命令!他敢違抗我的命令?”

“所以這就是他的來路?軍隊騙了我。每個人都對我撒謊,甚至連我的親戚……”

“他們都是一羣卑鄙的懦夫、小人、背叛者!”

“我就應該像納迪爾沙一樣,把這些親戚都絞死!這樣或許會更好。”

翻譯小心翼翼地將西拉傑的咒罵翻譯給一旁的牛二等人,牛二皺了皺眉,心裡罵了一句傻吊。

許久,西拉傑終於停住了罵聲,急促地吸了幾口氣穩住情緒後,問道:“你們中國的態度,到底是什麼樣的?難道真的就是戰場觀摩?”

“我可以給你們錢,足夠的錢,甚至上百萬的銀幣,只要你們幫我發動一次進攻。一次就好。我的國庫裡,有充足的銀幣!”

牛二非常鄭重地回答道:“節度使大人。我們是天朝使節團,只是恰好趕上了這場戰鬥。外面的連隊,只是我們的衛兵,絕對不會參加戰鬥。”

“天朝在印度爭端中,嚴守中立。因爲這不但涉及到印度的戰鬥,也涉及到歐洲的戰爭,天朝現在仍舊是中立的、並且是武裝中立同盟的發起者。”

“孟加拉既不是天朝的朝貢國,也不在天下之內,我們不會參與這場戰爭。但是,受命於天子,我們來參加節度使大人的繼承典禮,並且來簽訂與天朝的硝石貿易問題,所以如果節度使大人遇到危險,我們可以保護。但並不可能參與進攻。因爲如果我們參與進攻,那就意味着開戰。我們是天朝朝廷的官員,而不是僱傭兵。”

“這不是錢的問題,天子與樞密院的命令,再多的銀幣,也不能讓我違抗旨意。”

牛二也是在爪哇拉出過歸義軍的人,且之前也是在威海受過科班教育的,不論是眼界還是能力,都比眼前這位因爲血統而繼承了龐大領地的“小毛孩子”強得多。

這一次朝廷派出他們來孟加拉,而不是禮政府或者外交部的人來孟加拉,其實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顯然,大順這邊並不是說的這麼簡單,比如說這只是使節團恰好趕上了這場戰鬥。

大順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

這場戰爭是必然的,因爲阿富汗人在西北虎視眈眈、英國人在南邊覬覦許久。

怎麼看,都是阿富汗人更強,英國人更弱。

所以,年少得志、欲要大展身手的西拉傑,派出了主力部隊在西北,與盟友一起對抗阿富汗。而他自己,則帶領士兵,決定在雨季來臨之前,把這支英國人吃掉。

雨季馬上就要來了,一旦雨季降臨,大規模的戰爭都不可能出現了,氣候不允許。英國人的海軍,也不可能在雨季發動攻擊。

西拉傑的打算是好的。

一場勝利。

一個漫長的雨季。

勝利給他帶來威望。

雨季給他帶來時間。

只要這一仗打贏,攜帶者勝利者的威望、借用雨季的漫長時間,他可以全面整合他姥爺留給他的孟加拉,清理掉他的政敵,把握真正的權力。

藩鎮時代,權力最直接的來源,就是一場軍事勝利。

然而,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不希望他獲勝。

包括大順。

大順也不希望西拉傑獲勝,整合孟加拉的力量,哪怕此時大順的軍官正在西拉傑的營地中,好像兩邊的關係不錯似的。

大順也希望他輸,輸的一無所有,輸的只剩一條命。

自然,英國人也希望他輸,並且明確地知道,時間站在孟加拉那邊。

錯過這個季節,漫長的雨季,將給這位年輕的節度使,一個整合內部的時間。

所以英國人也必須要打這一仗……再不打,東印度公司的股東們就要受不了了,大順藉着歐洲戰爭大打武裝中立的旗號,走私、貿易、壓價……除了戰爭之外的手段,幾乎全用了,倫敦東印度公司的利潤受到了嚴重的削減,股東們已經對分紅頗爲不滿了。

孟加拉對英國的敵視態度,使得英國東印度公司必須打這一仗。如果不想貿易的命根子依舊被大順拿捏的話。

貨幣、貨幣,有貨纔有幣。

世界兩大手工業工廠,印度和大順,總得穩住一個,不然以貿易起家的東印度公司就只能解散了。

戰爭的起因……

其實很簡單。

很早之前,劉鈺在往南美派走私船的時候,就和很多大順的商人說過。

說“英國人的這個逃稅問題啊,真的是誰見誰煩。”

應該說,從18世紀開始,英國的很多場戰爭,都是圍繞着“逃稅”問題開打的。

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英西開戰,所謂的詹金斯耳朵,是逃稅走私。而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說好了貿易要交25%的關稅給西班牙,結果又不交,逃稅之後被人抓着把大貨船扣了,南海公司的資本家纔開始找詹金斯編故事,給議會施加輿論壓力。

歷史上的波士頓傾茶事件,還是逃稅、走私。

這個與孟加拉之間的戰爭,起因還是逃稅、走私。

簡單來說:東印度公司,從莫臥兒帝國那裡,每年交3000盧比的貿易稅,就可以免去在孟加拉貿易的關稅。

這事兒吧,且不說現在藩鎮林立、節度使各自征伐的狀態,誰鳥什麼莫臥兒皇帝的詔令。

就算說繼續給皇帝個面子。

那英國這事也做的相當不夠道了。

東印度公司的貿易,是免關稅的,或者說是一次性包關稅的。

行,就算孟加拉節度使給莫臥兒帝國的中央朝廷一個面子。

但問題是,當地的錫克商人、印度教商人,全都在英國這裡領取“東印度公司的文書”。

搖身一變,就成了東印度公司的人了,就不用交稅了。

孟加拉是挺富庶的,但商人的錢,和政府的錢,不是一回事。

年輕的節度使西拉傑想要錢,因爲沒錢啥也幹不了。回頭一看關稅,毛也收不着。

管關稅的,又是他大姨和大姨夫,親姊妹生的都是親外孫,憑啥你繼承?

好比說,孟加拉政府的關稅,是15%。

那,商人給東印度公司點錢,買個東印度公司的文書身份;再給西拉傑他大姨5%的好處,爲啥要交正規的關稅?

這事兒,大順這邊的人,門兒清。

整體思路,和前朝的詭寄、投靠,一個道理。

朝廷的稅,避開;把地投靠到生員士紳名下。

只不過,這邊是關稅、前朝是土地稅和徭役。

撥開迷霧,道理都一回事。

至於什麼傳說中的“加爾各答黑洞虐殺事件”、“印度的野蠻人虐殺合法的英國公民”之類,這就是個塑造集體記憶罷了。

人是1755年死的,故事是1817年編出來,然後進印度殖民教科書的,這是英國爲了讓印度人反思自己爲什麼捱打的,和事實無關。“正確”的集體記憶,有時候與事實並無關係。

根本原因,還是關稅自主權問題。

貿易額越來越大,孟加拉就越想拿回這個出口關稅的收益。

一羣錫克商人、印度教商人、摩爾人,花點錢買點東印度公司的身份證明就能免稅,這擱誰也受不了。

西拉傑固然想要拿回關稅。

英國東印度公司,也是孤擲一注。

道理也很簡單,一個政權最脆弱的時候,往往是新老交接的時候。

一旦給孟加拉一兩年時間,完成了內部整合——西拉傑確實年輕,但他是姥爺指定的繼承人,合法性極高——完成了內部整合之後,那還打個屁?

是,杜普萊克斯被調回巴黎了。

可法國人也不閒着啊,法國的利益在印度南部,對北邊的孟加拉反英,那是相當的支持。

一個可以獲得先進武器、又是硝石產地、且完成了內部整合渡過了政權交替期的孟加拉,英國是打不過的。

這不是說英國自身力量不足,而是說,哪怕英國你能拉出來十萬大軍,直接開蟲洞傳送門到印度嗎?

這就和明末那些傳教士說的兩萬西班牙士兵征服大明是一樣的屁話,你都能跨越地球投送兩萬人到大明瞭,當時的地球已經阻擋不了你了,閉着眼都能征服世界了。

大順這些年瘋狂發展,憑着巨大的身板和體量,最多也就敢說能把三五千人弄到歐洲去、下一波再送過去就得兩年之後了,這純是添油送菜。

故而此時對交戰的雙方而言,都是一場必須要打的戰爭。

西拉傑必須要把英國人解決掉,才能內部整合、揮師北上,解決阿富汗人的威脅。

東印度公司必須趁着西拉傑整合內部之前,豪賭一場,不然公司就要被大順的貿易品和走私貨弄解散了。

這不是一場偶然的戰爭,而是一場必然的戰爭。

英國也不是什麼幼稚的孩童般的天真,相信在錫蘭有駐軍的大順會全程看熱鬧。

而是,不得不信。

因爲不信,就是死。

信,還有一定的可能不死。

再說,聽聞大順這邊,現在正忙着幫着日本幕府,鎮壓一些藩鎮諸侯的叛亂,大約可能或許一時半會騰不出手,也未可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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