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辦事極快,她說要太子取消對魏王府親眷的通緝,不過幾日,城裡城外張貼的皇榜便被撕換下來,於是重金懸賞魏王府親眷一事,就這麼在平陽的干預下,不了了之。
到現在,人盡皆知,平陽公主明目張膽地把魏王妃安置在自己府上,擺明了是要偏袒,卻沒哪個敢亂嚼舌根,拿“謀逆”的高帽子往她頭上戴。
遺玉安安生生地在公主府住了幾日,得平陽批准,才帶着平彤兩個人出門,於通駕車,未免不必要的麻煩,換了不打眼的衣裳,帶了紗冪。
她早有預料會有人盯着自己,果然一出公主府就被探子給跟上了,她沒讓一凝一華出手打發,由着這些盯梢的跟着。
遺玉這些天頭一趟出門,既沒去探望晉璐安,也沒有去程小鳳那裡,而是先去了魏王府。
馬車停在王府前面對角的街上,遺玉撩了窗簾盯着被打了封條的王府大門,那冷冷清清的門前,哪裡還有她去年離開時的軒敞。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讓於通拐到文學館去。
從程小鳳口中,遺玉得知,太子派人在魏王府搜查了三日,除了地下的庫房鐵門打不開外,這院子裡屋裡頭,能翻的都被翻了個底朝天,那幾日街上還有不少圍觀的,親眼見人擡了一口口半人高的實木箱子進去,再擡出來,不用想,王府裡能拿的東西,必然也是被拿了個乾淨。
金銀珠寶遺玉不可惜,她心疼的是書房裡許多沒有收起來的書籍和字稿,她倒是不多擔心會被太子搜出來李泰什麼秘密。
重要的信箋和賬本,去年李泰同她離京之前,便讓人轉移到了秘庫裡,連她都不知具體在哪,更何況太子真要是搜出了什麼,還不得一早昭告天下,哪用得着四處抓捕魏王府親眷,企圖從她嘴裡撬東西。
文學館一樣被貼了封條,門外還把守有禁軍,遺玉同樣在門前停了一陣,便直接讓於通駕車往杜楚客府上去了。
身爲魏王府長史,李泰犯了事,杜楚客不能倖免,被太子停職查辦,既不用上朝,也不用去衙門,整日待在家裡等候大理寺問話。
杜楚客見到遺玉,並不意外,自打聽說了她同平陽一道回京,便料到她會來找,因而沒有多此一舉派人送信去公主府問候。
“現京裡不太平,王妃不該帶着小郡主回來。”
小雨點被李世民親自賜名李令雨,並破例封了郡主,當時很是在京中引起一陣波瀾,杜楚客雖遺憾遺玉沒能給李泰添子嗣,但對這魏王嫡長女,卻無輕視之意。
“與其被抓,不如我自己回來,我來找杜大人,是有事相問。”
杜楚客就是嘴上不討好的那種人,遺玉不在意他的指責,開門見山地問起魏王府和文學館下屬官員的情況。
杜楚客沒急着答她,而是反問道:“王妃打聽這些做什麼?”
遺玉道:“杜大人難道願意坐以待斃?”
杜楚客沉默了半晌,親手給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手邊,緩緩敘來:
“太子派人封查王府和文學館那天,帶頭阻攔的給事和學士們,包括蕭著作在內都已被抓,現收押在大理寺牢獄。後來幾天,刑部又陸陸續續抓了文學館十幾個人去提審,都被關禁起來,我連同幾名大學士到宮中求情未果,被太子暫停了職務,勒令在家。一開始,河間王、房大人還有唐大人都反對在魏王回京之前給他冠罪,太子掌持朝政,不聽他們勸阻,皇上臥病大明宮,不聞朝政,杜某是束手無策,不知王妃有何高見?”
杜楚客知道的比程小鳳要詳細的多,不但將魏王府下屬官員被抓被關的情況告訴了她,還提供了朝中局勢。
遺玉道:“高見談不上,我現在就去拜訪幾位大人,先想辦法將被關起來的人放出來再說,請杜大人同行。”
杜楚客搖搖頭,“能求的,杜某已經都求過了,然太子一意孤行,爲明哲保身,誰都不願淌這灘渾水,王妃還是省省力氣吧。”
“杜大人去請許不能行,但我同你一起去,就不一樣了。”
聽這話,杜楚客不高興了,怎麼地他一個混跡官場的老人,還沒有一個女子面子大?
“王妃這話是什麼意思?”
遺玉知道他誤會,卻沒多做解釋,“有勞杜大人陪我走一趟,成與不成事後再說。”
見她態度堅決,杜楚客也知現在不是同她計較的時候,想了想,便起身正了衣裝道:
“好,杜某就陪王妃一行。”
他且要看看,她的面子有多大。
接連兩日,杜楚客陪着遺玉,從河間王府起,分別拜訪了李孝恭、劉徳威、唐儉、尉遲敬德、程咬金幾位中立之態的重臣。
遺玉對這些人的說辭並不新鮮,甚至比杜楚客當日去求助時候更要直白一些。
“王爺不會勾結突厥人,他也沒有謀反,這當中定是有什麼隱情,纔會讓侯大將軍誤會,錯呈了罪狀回京,從高昌到長安,通信不便,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之前,僅憑着一面之詞便讓許多同魏王府有系的官吏受了牽連,我心實難安。聞幾位大人同樣不贊同太子舉措,故而一一登門拜見,是想請大人在太子面前說個情,先將那些被押牢獄的無辜者放出來,哪怕是禁閉在家中,也好過牢獄之災。”
讓杜楚客驚訝的不光是這些人都親自面見了遺玉,更讓他意外的是聽了遺玉這番說辭,對方的回答不是拒絕,而是異口同調般地詢問她還請了誰幫忙。
遺玉如實以告,那些先前婉拒了杜楚客的大臣們,竟是軟和下來,讓她先回去安排,等找齊了人,再來通知他們。
從程府上離開,杜楚客還有些暈暈乎乎的,程咬金比前面那幾位都要好說話,遺玉一開口,他便應承下來,還提議在天靄閣設宴,明日將人聚在一起商討如何進宮求這個情,把發帖約請的事宜自動包攬下來。
“杜大人、杜大人?”
遺玉幾聲喚,把杜楚客叫回了神,“哦、王妃,咱們還要去哪裡?”
“不用了,若是這幾位大人都答應幫忙,應該沒什麼問題。天色已暗,我借住在公主府上,不便遲歸,勞累了杜大人一天,你還請早些回去。”
“啊,那杜某送您,王妃慢走。”
杜楚客心裡揣着老大一個疑問,爲何今日拜訪的這些人都成了好說話的,他有心向遺玉求解,但又因先前不信,不好意思張口,見遺玉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最終還是揣着糊塗目送遺玉登車離開。
遺玉將杜楚客的欲言又止看在眼裡,卻不點破,其實這事說起來也沒什麼意思。
李孝恭和程咬金本來就是偏向李泰這邊的,劉徳威、唐儉和尉遲敬德同他們魏王府多少有些干係,魏王府的損失,絕對不是他們樂意見的。
這些人都有心幫忙,就只差一個分量足夠的人主動牽頭,將他們捏合在一起,好讓外人沒有理由給他們扣上結黨營私的屎盆子。
這裡不是說杜楚客分量不夠,而是比起親事長史來說,顯然遺玉這個纔給李泰生養了子女的魏王妃更有說服力。
想想看,李泰真要謀反,會把他寵愛的妻室一個人丟在長安自生自滅嗎?遺玉帶了杜楚客上門去求助,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好在衆人心裡明白,順水推舟就送了她這個人情。
至於同樣在朝中幫李泰說過話的房喬,遺玉沒將他計算在內,多少是有些私心在裡頭,不想承他的人情罷了。
有五位重臣共同上書陳情,太子就算是不情願,還是賣了他們這個面子,在兩天之後把關押的文人學士們,總計四十七人,全都從監牢裡釋放出來,改爲禁足家中,保留查看。
程小鳳被程咬金委託了到公主府上轉告這好消息,遺玉聽說,鬆了一口氣。
這些人因李泰獲罪,被捕入獄,卻無人過問他們安危,時間長了,總是要冷了人心,她之所以急着把人先放出來,倒不是因爲她有多麼悲天憫人,主要是不願讓李泰攤上一個薄情寡義的名聲。
說完了好事,程小鳳也帶來一個壞消息:
“齊錚託我給你帶幾句話,他說,《坤元錄》現有的底稿,已刊印和未成冊的都被太子從大書樓私自搬運到了別處,他想請你想想辦法,打聽一下這些稿文都被送到了哪裡。”
遺玉大皺眉頭,齊錚的意思,她聽懂了,太子沒收了《坤元錄》的底稿,不是想不勞而獲,那就是想要它毀於一旦。
不管是哪種可能,對魏王府和文學館來說都是一件巨大的損失,齊錚要她打聽這些底稿的下落,其實就是想要她想辦法護住這部書,但齊錚也知道這事難辦,故而沒有明說。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齊大人,我想想辦法。”
送走了程小鳳,遺玉抱着剛睡醒的小雨點餵了奶,在屋裡溜達了幾圈,平陽跟前的薛侍人找了過來。
“再過幾日便是公主壽辰,府裡要行小宴,公主差奴婢來問問,王妃您可是備有參宴的衣裳,若是沒有,正好府裡請了裁縫過來,讓過來給您量量身段。”
遺玉這才恍然記起來,高陽的壽辰是在十月,可她眼下的處境,是不太合適出席這樣的場合。
“我就不——”遺玉剛想要拒絕,但見那將行中年的薛侍人笑容別有深意,忽地回過味來,平陽派她跟前大侍女來詢問自己有沒有衣裳穿,分明就沒有給她選的機會,不管她是愛還是不愛,都得出席。
話到嘴邊,無奈改口,“正好,我這一路上來回匆忙,丟了許多物件,有勞公主惦念。”
說是小宴,誰知平陽公主都宴了什麼人來,遺玉有預感,不會只是吃上一頓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