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時候,寶華縣方向來了一輛車停在了駱千帆的面前,車窗搖下,一個小年輕探出頭來:“你認識瓦片?”
駱千帆認出了他,也認出了這輛車,來杉林灣的路上,他是第一道崗哨。他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看來事發以後,招風耳、瓦片他們駕車逃去了星城市,這個眼線沒走,留在了寶華縣。
“瓦片讓我來接的是不是你?”
駱千帆點點頭。
“上車。”
駱千帆突然有些緊張,他突發奇想要混入賭狗者的行列,而且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可望着眼前這輛車和車裡坐的小年輕,他竟有些害怕。
只是通了兩次電話而已,除了知道對方是些賭狗的,不知道他們的出身,不知道他們的經歷,對他們一無所知。
瓦片是個刑滿釋放人員,其他人呢?會不會也是些刑滿釋放人員,會不會是亡命徒,甚至揹着人命官司?——一旦坐上車,所有的事情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上車啊?”小年輕不耐煩地催促道。
駱千帆一咬牙,拉開車門坐到了後排座位上,與此同時,把揹包取下來抱在懷裡,調整位置,打開了隱形拍錄設備。
開車的小年輕一邊開車一邊通過後視鏡觀察駱千帆,眼睛裡透着戒備和挑釁,駱千帆回看他的時候,他的目光並不躲避,眼神兇惡,能殺人。
他左眼下面長着一個痦子,小時候姥姥說,眼睛下面長痦子叫“淚痦子”,這樣的人命不好,註定一輩子淚水不斷。這當然是沒有任何科學根據的。
駱千帆討好地問道:“兄弟貴姓?是瓦片讓你來接我的?”
小年輕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看你年齡不大,一直跟着瓦片他們?”
小年輕還是不吱聲,眼睛冷冷地開着車。他的表情讓駱千帆惴惴不安:招風耳和瓦片讓他來接自己,如果招風耳把自己當成恩人,哪怕當成普通朋友,這個小年輕都應該客客氣氣、以禮相待,但是你瞅他,一臉敵意。這說明什麼?說明招風耳和瓦片同樣懷有敵意,他們會怎麼對付我?
是福是禍啊,是不是太冒險了?按一般記者的要求,把河灘上賭狗的場面描述一番就是一篇很好的社會新聞了,何苦要窮根究底?就算要接觸他們也可以換一種方式,何必選一條臥底暗訪的路呢!可事已至此,後悔也晚了,只能前進不能後退。
駱千帆掏出一包香菸,抽出一根遞給小年輕,小年輕年齡不大卻是個煙鬼,猶豫一下還是接過來,駱千帆連忙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煙霧在車廂裡繚繞開來,小年輕降下車窗透氣,早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冷色嗖嗖地吹進來,吹得駱千帆一陣寒意。
沉默的旅程持續了四五十分鐘,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跨省公路之上黑漆漆一片,一盞路燈都沒有。時間越長,駱千帆越忐忑不安。
終於,前面出現了稀稀落落的燈光,似乎是一片小鎮。可是汽車沒有向着密集的燈光而去,卻繞着城鎮的邊緣,一拐彎向右駛去。
汽車開上一條鄉間土路,顛簸異常。
駱千帆隱隱覺得不妙:“兄弟,我們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開車的小年輕終於開口說話了,這是他一路直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語氣相當冷淡。
駱千帆說:“停車,我要下車,不去了。”
“來了還想走?”小年輕哼了一聲,猛踩一腳油門,車子速度更快,車輪捲起一路煙塵,車燈射出的兩條燈光在黑夜之中上下顛簸。
壞了,真的上了賊船。
突然,汽車一個急剎停在道路中間。煙塵散去,藉着車燈,駱千帆看前面一輛麪包車橫擋在道路中央,車前站着兩個大個子。驚魂未定的駱千帆認出了他們,那兩個人正是瓦片和“老三”。
瓦片和老三突然衝上來,不由分說拽開後車門把駱千帆拖下來,駱千帆被他們拽了個跟頭,揹包也摔在地上,駱千帆擔心把攝像機摔壞了。
兩個大個子掐住胳膊把他頂在麪包車上:“小子,你找死!”
突如其來的襲擊搞得駱千帆頭腦發懵,他很害怕,從小到大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看電視的時候那些個主角生死攸關的時候大義凜然,現在想來都他娘太不現實了,真的,腿軟心慌纔是正常反應。
駱千帆不由得胡思亂想:難道我的身份暴露了?荒郊野外的被他們給害了也沒人知道,天亮以後,有人看到死屍報警,縱然警方將他們一一緝拿歸案,可老子的小命沒了,上有父母漸漸變老,下無子嗣留存,太冤了。
駱千帆動彈不得,“老三”伸手在駱千帆身上亂搜,先搜出他的錢包,一隻手打開看了看,只有幾十塊錢的零錢,哼了一聲,把錢包裝進他自己的口袋裡。繼續摸,又搜出駱千帆的翻蓋手機翻看短信息,沒什麼短信,早都被駱千帆提前刪除了。
又翻開通訊錄和通話記錄,一個“魯教授”出現的頻率很高,其他都是些“某某同學”、“某某老師”,也看不出什麼玄機,隨手把手機也裝進了他自己的口袋裡。
此時,開車的小年輕撿起了駱千帆的揹包,駱千帆心中一凜,裡面裝着偷拍設備。
小年輕打開了揹包,拿個手電筒往裡照了照,看到裡面都是些土壤採集的容器、小鏟子、小耙子,他不知道這是幹嘛用的,“擦”罵了一句:“什麼吊玩意?”
他把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往裡瞅瞅,沒有了其他東西,可是拎了拎包的重量,似乎又不像個空包,又打開看。
駱千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重量是微型攝像機的重量,攝像機被固定在夾層裡,雖然隱蔽,但仔細查看難免被發現。若是真的暴露了記者的身份,那就徹底暴露了。
駱千帆急出一身汗,大喊了一嗓子:“****媽,放開我,你們不得好死。”
小年輕惡狠狠地瞪圓了眼睛,他把包丟在地上,過來要打駱千帆,這時候從麪包車後面轉出一個人輕輕咳了一聲,制止了小年輕。
是招風耳。招風耳很穩重,左手掐着一根菸,右手反握着一支手電筒。手電筒的強光打在駱千帆的臉上,駱千帆扭頭回避——此時此地,他早已平靜下來,也豁了出去,反正事已至此怕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