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鬍子嬉皮笑臉說:“那件事情是真的,但是,老頭兒不是孤寡老人,他兒子不孝順,人在外地,好幾年也不回來,也從來不打電話。我每年五月節、八月節、春節都掂着東西看他,他說我頂半個兒子,還說他死以後房子都留給我!最近他得了一場大病!也是我送他去的醫院,現在還在醫院住着,快不行了。”
“宋鬍子,你說話的時候別笑,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再問一遍,真的還是假的?”
“嗐,這麼嚴肅幹什麼?”
“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宋炭繃着臉說。
駱千帆說:“如果是真的,就憑老人的一句話,我就能寫出一篇很好的稿件。‘片警能頂半個兒,老人病房贈房產’,這是典型的主旋律新聞。但是,如果是假的,宋炭,你個王八蛋不但會害了你自己,也會害了我。”
駱千帆說完,察言觀色,盯着小鬍子,小鬍子大嘴一咧,笑得像給人戴了綠帽子一樣,一邊笑一邊搖頭。
“笑你妹,你笑什麼?”駱千帆被他笑懵了。
宋小鬍子裝不下去了,說,“確有其事,但是,老頭是我表舅,我媽的表哥,每次去看他都是我****着去的。”
駱千帆心裡剛點起了火種一泡尿差點兒給澆滅了。他斜着眼睛瞪宋小鬍子半天,昧着良心問宋小鬍子:“你的同事認識你表舅不?”
宋小鬍子眼睛立馬瞪圓了,閃爍着興奮的光芒:“不認識,怎麼?”
“如果把你表舅寫成贈送房產的陌生人,會不會有人揭發你?”
宋小鬍子精神來了,拍着胸脯說:“不會!都不知道他是我表舅,怎麼揭發我?”
駱千帆翻來覆去琢磨了半天,狠心說:“好吧,你去導演導演,讓你表舅幫你的忙,跟你表舅的家人打好招呼,就說不認識你,立個假遺囑,說死後房子贈給你這個片警,明白我的意思吧?導演好了你給我打電話!”
“這成嗎?”
“不成怎麼辦?你他娘天天逼着我寫稿子,我是昧着良心造假!當記者三年,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幹!職場污點,人生污點。”
宋小鬍子笑得眉毛亂抖:“兄弟,你成熟了!”
“成熟你大爺!宋小鬍子,如果這事真成了,你當了副所長,踏踏實實爲老百姓辦幾件像樣的好事!還有,最最重要的是保密。”
宋小鬍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狠狠地拍駱千帆的肩膀:“好兄弟,放心,必須的
!你哥我沒白疼你。”
他的表情可真賤。
宋小鬍子兩天就搞定了他表舅。他打電話給駱千帆:“遺囑立好了,接下來怎麼辦?”
駱千帆開車到醫院採訪宋小鬍子他表舅。
宋小鬍子遞給駱千帆一張手寫的遺囑,字體歪歪扭扭:“感謝片警宋炭對我的照顧,他比親生兒子對我還好,我決定死後將我名下XX路XX號的房產贈給他。”最下面還按着個手印。
老頭年齡很大了,病得很重,話也說不出來,採訪只能聽宋小鬍子一個人講。
宋小鬍子嘴沒把門的,動不動就蹦出來下三路的話,駱千帆得不斷糾正他,你要這麼說,不能那麼說。
“明天我發稿子,然後會後電視臺的來採訪你,說不定外地的媒體、中央的媒體也會來採訪你,他們採訪你的時候,你可不能說漏了。”
“中央的媒體?我的天哪!”
“你別驚訝!只要我的報道發出去,他們一定會來的。我警告你宋小鬍子,你得做好應對準備,說漏了,你完蛋,我也得完蛋。”
宋小鬍子點頭像雞叨米一樣。
宋小鬍子像煮熟的河蝦一樣——紅了!駱千帆曾經想到過,報道出來以後他會紅,但是沒想到他能這麼紅、紅得這麼快,紅到天理難容。
在這個物慾橫流、信仰缺失的時代,宋小鬍子在駱千帆的包裝之下開出一朵虛僞的奇葩。
駱千帆的報道《片警能頂半個兒,孤老彌留贈房產》出來以後被大量轉載,電視臺跟進報道,然後果然外地的媒體也來了,派出所、公安分局熱情接待。
這是他們的榮譽。
駱千帆又連發了幾篇報道,並給宋小鬍子吹了一篇人物通訊。
接下來派出所嘉獎、分局嘉獎,市局嘉獎,宋小鬍子一下子成爲副所長的第一人選,公安系統也高興。
氣泡越吹越大,駱千帆越發不安,唯恐一下子吹爆了。
駱千帆自我安慰,誰也不知道我和宋小鬍子認識,就算吹爆了,輿論上也肯定認爲是片警宋小鬍子欺騙、造假。
漸漸地,駱千帆越發坦然:宋小鬍子火了也是公安局的榮譽,他們跟我一起吹,就算髮現了問題,他們也會幫我一起糊弄、一起掩蓋。
再說了,那麼多英雄、模範,哪一個不經過層層包裝?大雷同志不就是一個最大的氣泡嗎?
駱千帆的重頭稿件多是調查報道,正面報道大多分量不足
。可是,宋小鬍子的這篇報道,力道十足,給駱千帆帶來了極大的榮譽和認可。比起那些調查報道來,官方更認可主旋律的東西。
時間長了,駱千帆越來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篇稿件帶給他的嘉獎。
公安局副局長郭雲帆宴請駱千帆。宣教科室的負責任經常跟條口記者聚餐,領導接待的次數很少,逢年過節偶爾有那麼一次,平時專門抽出時間單請的情況幾乎沒有。
所以,這次吃飯顯得特別隆重,給足了駱千帆面子。接待層次也夠規模:郭雲帆壓陣,分局局長、派出所所長、宋小鬍子等人作陪。
郭雲帆看上去50歲左右,頭髮稀疏,特別客氣也特別能侃。他說他名字裡有個“帆”,駱千帆名字裡也有個“帆”,一筆寫不出倆帆字,“我倆是有緣人”。
宋小鬍子每三句話有兩句是拍郭雲帆的馬屁的,處處恭維郭雲帆。郭雲帆說:“以前只聽說過小宋的名字,沒想到小宋待人接物、爲人辦事都不錯。”
宋小鬍子咧着大嘴,笑得牙齒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