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來客

一時之間,桑青被噎着了。可悲的是,竟然是被自己的唾沫給噎着了。

她正待反駁,未來得及開口便是猛烈咳嗽一陣。寂靜的夜裡,咳嗽那短促的聲音終於招致外間蓮舟的問候:“小姐,你沒事吧?”

桑皓拉了桑青一把,將她老實安置在牀上,手指點着她的脣,道:“嗟,她平時也不耳聰目明的,怎麼你咳嗽了就醒了……”笑容直達眼際,痞子似的。好像他抓住了桑青的把柄。

桑青攥緊他的領子:“你還不快走!”

“真是無情啊……”

推開窗子,身影迅速掩映在月色中,蓮舟恰好推開門,探頭問:“可要吃些東西墊墊?”

“沒的事,我又不是餓。”桑青輕舒一口氣,暗歎幸好。

蓮舟走近,爲她整理整理被褥,輕拍道:“小姐還是小心些,三公子沒那麼簡單。”這話讓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原來你一直清楚,只有我一個是傻子。

“啊,怎麼窗戶開了?風吹出病來就不好了。”蓮舟自言自語,一邊關上了桑皓爲走脫打開的窗戶,出去歇息了。

桑青靜靜地把自己蒙在被裡,心裡悵然若失。有了蓮舟這一打岔,才暫時緩下了自己的驚恐。

似乎,剛纔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啊,是了,桑皓問我喜不喜歡他。

怎麼會這麼問?我們,是兄妹啊。

心裡打亂,想的迷迷糊糊何時睡着她都不知。

這一日,鬱大娘忽然變得兢兢業業。一早,蓮舟端了稀飯進屋時都忍不住奇怪道:“大娘今日怎麼起的那麼早?”

“什麼?”

“小姐,大娘她今日親自去弄的早點,你說奇怪不奇怪?”蓮舟眨了眨眼,有些俏皮的樣子。

果然奇怪,往日裡不過午時還真難得見着她:“昨夜沒去賭錢吃酒?”

“沒呢,這才更怪。”蓮舟說,“昨夜我分明見到牙婆來招呼她的。興許是因爲那回事……”她越說越低,漸漸讓我聽不清,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什麼事?”

“前幾日聽人說明家會來人做客。”

“明家?……哪個明家?”桑青一聽,問得更細,心裡隱約猜到了但仍按耐住,希望從蓮舟口中聽到確認。

蓮舟一副不解的模樣:“世上還有尋常姓明的人家嗎?小姐問的可真是絕了!”她說着,“弄花你臉的劍就是那家人造的!”

桑青心裡確實了自己的答案。

“小姐……”蓮舟欲言又止。

桑青狐疑地看向她:“怎麼了?”

“你要不要去湊湊熱鬧?”

她詫異:“不就是來了人拜訪嘛,有什麼熱鬧可湊。”知道是人,除了出身來歷,也就沒特別之處了。想不到蓮舟還有看熱鬧的癖好。

蓮舟見她拒絕,臉色旋即顯得有些黯然。桑青轉念一想,她進府要是跟了三少,即便是受了其他幾個受寵侍從的欺負,也不會比跟自己做事辛苦。要是跟的是別的院子裡的主事,場面也不會少見,這點熱鬧算什麼稀奇?

心下一軟,桑青溫言道:“來了貴客,說不準前面缺人手,你去看看,要是能幫把手就去幫個忙。想見識見識明家的風采也容易。”

蓮舟答應得快,小跑着走了。惹來進屋請安的鬱大娘一陣好罵。

鬱大娘發現桑青在看書,對着她念叨:“小姐,你臉上也好得差不多了,該多出去走動走動。”

躺在屋裡時日久,對出外興趣不濃,桑青瞄了她一眼,翻過一頁書繼續低頭讀。

“前兩日風大,小姐背上還疼嗎?”一句說完又接上一句,鬱大娘仍想小姐有回饋。

桑青當下可以確定她沒話找話:“大娘有事?”書冊擱下,望着她。

也許是她轉變的太快,鬱大娘忽然哽住,但很快說道:“今天會來些人,我想小姐也應出去見見……”

桑青打斷她:“大娘,我背上痛。”她覺得不必去趕這個熱鬧,得不償失。

鬱大娘急忙勸說:“都大半個月了,當時行刑的小廝手下留了情,小姐你可別敷衍我。”

桑青是事後知道鬱大娘也在其中上下打點過,對她這番很是感激,不忍駁了她的面子:“那些人又不是來見我的,我去或不去,有什麼緊要?”

“小姐,你怎麼那麼不知爲自己籌謀?!”鬱大娘的語氣忽地急切,硬是嚇了人一跳。“我們做下人的跟了誰沒什麼要緊,可是小姐難道一輩子就想這麼過?等到歲數大了,還是窩在院子裡一個人?”

大娘的話,刺進了桑青已平靜下來的心,她的心被刺痛了下。

將來的事她怎麼沒想過?正因爲想得多,所以知道再怎樣也沒用,不如作罷,什麼都不理。

“不就是出去見見客嘛,大娘又在說些有的沒的。”桑青的聲音冷下去,變硬了。“去見了明家的客人,我又能如何?”

鬱大娘驚訝,立即知道:“原來小姐已經知道,蓮舟這丫頭嘴真是沒把門的!”

“這事又不機密,你且說來聽聽。”

鬱大娘張嘴就要說,但似乎自己覺得不妥,自發地去合上門板,合上門前還不忘前後兜兜轉,弄得神秘異常:“這回明家來人,小姐可知是什麼事?”

桑青心想鬱大娘堅持要她到前面去露個面,覺得大約猜得到:“求親?”她說的不肯定,也認爲雙方門不當戶不對,不太可能。

明家系出劍道世家。他們除了身手了得,武功高強外,鑄造兵器更是一絕。如果說,唐門是靠製毒解毒起家,那明家就是靠買賣兵刃發的財。桑家或許稱得上是富戶,可也不過是富甲一方。而這一方的範圍更比不上真正富庶的人家。按桑老爺的意思,在國內頂多剛擠進百名榜。

明家賣的普通兵刃就貴過一般打鐵鋪子。每年競標求購上等器具更有數千人之多,這肥水流的令人汗顏。就算他們願意來結親,鬱大娘又如何以爲輪的上她?

桑二小姐桑雪柔論相貌,論才學,哪樣都把桑青甩得遠遠的。上下的口碑更沒的說,打賞下人大方得很。

如果鬱大娘真有這如意算盤,那她還真是太傻,太天真。

鬱大娘行色匆匆,非常急迫。她眼見跟桑青說不通,拽着她就往前廳趕。桑青轉念去上一去,無妨,就隨了她。

沒曾想鬱大娘除了性子急,腳步也快。桑青一個年紀輕輕的,被她帶的跑起來也及不上。正跑得有些氣喘,冷不丁斜插一槓子出來一撥人,當頭的一個和大娘撞個正着。

鬱大娘被撞了一下,停下了腳步。她站得直直的,紋絲未動。反倒是跟她過來對撞的年輕小夥跌倒在地哎喲喂地叫。

看了一眼,桑青認得他。他是二姐身邊使喚的小廝,叫多吉。

多吉在地上坐着,後面隊伍因他停了下來。一個粉綠色身影跳脫出來衝他叫道:“多吉!你又偷懶!誤了小姐的事你來賠啊!”

地上的多吉耍起無賴來:“喜樂姐,我痛啊!”

定睛一瞧,果然是二姐身邊掌權的喜樂,她的一張嘴伶俐地數落:“痛?痛什麼痛!你皮糙肉厚一個大男人還敢說自己覺着痛!?別給我裝死,小姐好欺負,我喜樂可不是白吃乾飯的!”她竄出隊伍發現我和鬱大娘,分神了下,看仔細多吉,心裡明白了事由:“四小姐明白事理還沒同你計較你的衝撞之罪,你還好意思說痛的爬不起來!我看該把你這個沒用處一撞就落的東西關進柴房,餓個幾天才能長點記性!”

她話說的鬱大娘臉上掛不住,不知爲何,大娘覺得她的話裡有話,疑似對四小姐不尊重,沒把桑青放在眼裡。桑青是沒聽出來,用手拉了大娘一下,讓開道來:“原來也是我們走的太急,二姐有事自然該先走。”

喜樂笑了下,就知道四小姐知情識趣不會耽誤事,一把提起多吉的耳朵糾起來,再在他屁股上補上一腳踹開去:“滾!在前面好好開路,再出事,我摘了你的耳朵下酒!”

看到喜樂忽然令桑青想到長安和樂二人。惦記起身邊只有鬱大娘和蓮舟,不禁自怨自艾。

一母所生尚有喜惡,親疏有別,我同桑雪柔爭什麼明家夫人位置?

那明家真來結親合該就是桑雪柔的,我桑青不爭,也爭不過。

這是命。

鬱大娘看着桑青,眼中滿是憂慮。她對她笑笑:“姐妹之間有什麼好爭的。”

忽地,又意識到一件事:“明家來訪,究竟爲的什麼?”兜兜轉轉,鬱大娘從來沒正面說過明家是來結親的啊。

鬱大娘正色說:“事關桑府安危,不好說。”

故作深沉。

桑青臉沉下來。

“小姐跟去不就知道了。”鬱大娘這般迴避,令她更有些疑惑了。

大娘怎麼忽然那麼難懂?

前廳前的迴廊上有一座寬大的屏風,從正面看沒什麼了不得的。可內有乾坤。

這屏風從裡面向外看一目瞭然,而外面卻不透。這是爲了方便客人來訪內眷迴避。本來,桑家沒這規矩。可這次似乎明家來客特殊,連二小姐都未能坐到廳裡去。桑青走到屏風前,見嬌柔的二姐一雙妙目巴巴地望着外面,竟沒察覺妹妹的到來。

桑青想自己就是當下問候她也是白搭,好奇她看什麼那麼入神,於是也徑自望去。

透過屏風,先是看到主位上坐着的母親。父親去京城做生意,府裡大小事務都由母親說了算。她正拿了茶盞抹去茶沫,嘴角抿得緊緊的,看上去正不悅。

爲什麼不悅而擰緊眉頭?

服侍在側的還是和樂。看來,桑皓身邊的和樂現在是跟了母親伺候了。有和樂,那長安……哦,在一旁侍立。

桑青慢慢將目光移到客位,正逢一位老者說話,話音讓人率先望向他。

這人說道:“我鑄劍坊本年原定於下月開辦賞鑑,可誰料兩個月前三把上品好劍竟不翼而飛,這些日子來追蹤劍的流向實在是煞費苦心。老夫一頭烏髮都追的白了。”

桑青見他自稱老夫,頭髮卻是黑得發亮,僅僅是髮髻上現出一小撮灰白,保養果真得力啊。

站在桑夫人身旁的長安這時踏前一步,他湊到夫人面前,躬下身,桑夫人嘴脣微動向他說着。實在是輕,桑青站的那麼遠自然是聽不到。

長安點頭,站直身,說道:“夫人說,我桑府做的是正當買賣,哪怕是十多年前做的官鹽生意,用的也是陛下頒的鹽引,違法的事我們是不做的。聽章老先生的意思,追蹤劍的流向竟追蹤至我們的窮鄉僻壤來,確實辛苦。不知,我們可以爲明家英雄做點什麼?”

桑青聽得出來,母親在撇是非。

被稱作章老先生的老丈揖了揖,向桑夫人致謝:“這點辛苦算不上什麼。比起那三把鑄劍坊兄弟鑄造的血淚,老夫跑跑腿又算得了什麼?說到幫忙,其實,此次上門確實有事相商。我鑄劍坊的三把劍,還請桑夫人着人歸還罷!”

桑青不思議地張開了嘴,十分訝異。

明家的東西怎麼會跑到我們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