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糟糕

奇珍閣鑑寶宴的第一天,就在閣主吐血昏迷的情況下結束了。

無論主人家如何愁雲慘淡,絲毫不能影響焦愁的好心情。

此刻他正抱着小暖爐,披着簫戎新買的紅狐狸斗篷,宛如一株俏生生的紅梅,站在避風的迴廊下,指揮燕山劍宗的小劍修在院子裡準備火鍋和烤架。

簫戎是個思維縝密行事周全的人,除了第一天把焦愁捆回來那次業務不熟練,讓“焦氣包”餓得差點啃桌子,就再也沒犯過類似錯誤。

無論何時,只要他在,焦愁總是能吃飽穿暖的。

這次出遠門更是細心周到,燕山劍宗的徒子徒孫們,眼睜睜看着他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師叔祖從袖裡乾坤往外掏東西。鍋碗瓢盆、木質烤架、靈氣充裕的蔬菜、處理好的靈獸肉、各式各樣的調料、用來烤紅薯的丹鼎以及……幾盤提前做好的紅燒肉。

菲語小聲驚呼:“哇噻!霸道劍仙寵妻無度!”

洗菜路過的瑤光:“……”

小劍修們第一次吃大鍋飯,情緒特別高漲,吃得熱火朝天,只覺得今天的飯菜比平時香十倍。連瑤光這樣已經辟穀的師兄們,也忍不住和師弟師妹搶東西吃。

簫戎口味清淡,對火鍋烤肉毫無興趣,坐在一旁看着衆人吃。

焦愁難得拿出幾分耐心,動手做了三道素菜。

之前也說過,無論刀槍劍戟還是鍋碗瓢盆,就沒有焦忘憂玩不轉的。做飯自然也難不倒他,就是懶,每道菜只有小小一碟,只夠簫戎一個人吃,誰也別想蹭飯。

菲語小聲嘀咕:“哎呀,那三道菜肯定是酸臭味的!”

剛搶了個雞腿的瑤光:“……”

——懂得越多,越是深刻感受到,自己被小師妹污染了。

簫戎和焦愁的飯菜,從來都是涇渭分明的。一半是清新爽口的素菜,一半是重油重辣的葷菜;一個飲清水,一個喝烈酒;一個斯斯文文細嚼慢嚥,一個邊吃邊玩囫圇吞棗。

極端的不和諧,孕育出完美的互補,反而像是填充了某種空缺。

焦愁恍惚想到,這樣安穩的生活還能維持多久?

只怕山雨欲來風滿樓,天意如刀,世事難料。

…………

鑑寶宴第二天,氣氛明顯更緊張了。

幾大宗門暗流涌動,一些嗅覺靈敏的小宗門四處串聯,或是選擇站隊,或是冷眼旁觀,或是收拾包袱跑路,唯有燕山劍宗穩得住。準確說是簫戎特別穩,小劍修們跟着焦愁傻吃傻玩渾然不知。

焦愁道:“你這樣八風不動,讓他們也緊張不起來,根本起不到歷練作用。”

簫戎問:“依你之見?”

焦愁拍拍胸口道:“你可以驚慌失措瑟瑟發抖撲到我懷裡嚶嚶嚶。”

簫戎收回視線,知道這人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焦愁趴在桌上啃了一口棗泥糕,又道:“你肯定知道他們在搶什麼,你坐得這樣穩,必定是勝券在握了。讓我想想,最近這段時間,能讓各大宗門搶破頭的,還與歷練弟子有關的事……”

焦愁半張臉壓在桌上,白皙的臉頰擠壓變形,俏皮又可愛。

他笑嘻嘻道:“琅嬛秘境即將開啓,是時候收貨一波天材地寶了,運氣好還能得到傳承,這些人都是來買入場券的對不對?敢問寒山劍仙,你究竟出了什麼價錢,才能提前拿到入場券呢?”

簫戎垂下眼眸,“保護奇珍閣鑑寶宴,三天。”

焦愁一愣,“這代價有點大了吧?入場券是可以用靈石買的,能用靈石解決的問題,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可這三天時間,鬼知道會發生什麼,萬一你保不住呢?”

簫戎不說話。

焦愁又道:“別告訴我,你救我的肉靈芝是從甄家買的,還欠了人情?”

簫戎還是不說話。

焦愁嗖一下爬起來,越過茶几扯住簫戎的衣襟搖啊搖,“你真是!你真是!你真是幹得漂亮!”

簫戎終於破功了,疑惑看向焦愁,不明白他又激動什麼。

焦愁笑得春光燦爛,不見半點陰霾,肉眼可見的心情好。他現在特別想抱着寒山劍仙的腦袋親兩口,想到這人性格保守,萬一羞憤而死就不好了,只能拼命忍住。

焦愁眼中寫滿了欣慰,仔細撫平自己抓皺的衣襟,宛如在看自家終於出息了的熊孩子,笑容慈愛道:“乖仔,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簫戎瞳孔震動,生生打了個激靈!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八風不動的寒山劍仙終於坐不住了。

簫戎道:“焦兄……”

焦愁溫柔道:“嗯,你說,我聽着呢。”

簫戎艱難道:“你爲何如此……”

“高興。”焦愁好心替他補全,眼中閃過一抹感慨,“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我終於相信這句話了,你幹得漂亮啊,這一次衛冕真的要氣死了。”

簫戎皺眉,“天一門參加鑑寶宴是爲了肉靈芝。”

焦愁點頭,“我原本還奇怪,以天一門現在的情況,沒必要爭這個名額。現在看來,衛冕應該是一早得到消息,專門爲了肉靈芝來的,這可真是太妙了!”

焦愁笑得雲淡風輕,眼中全是露骨的諷刺。

簫戎還是不明白,“天一門主難道不知道肉靈芝對修士無用?”

焦愁哈哈一笑,“他當然知道,他是要給衛天衍的轉世用!衛天衍做了不少虧心事,他騙自己騙天下人,卻唯獨騙不了天道。投胎幾次都是畜生道,好不容易這輩子投胎成人,卻是個沒有仙骨沒有仙緣的普通人哈哈哈哈!”

“衛冕找我幫忙,卻差點殺死我,你爲救我提前買走肉靈芝,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株千年肉靈芝!哈哈哈哈哈這就是報應!”焦愁笑得東倒西歪,“寒山劍仙,你可要好好保護我!我是吃過肉靈芝的人,一身血肉都有藥性,可別讓他們把我抓回去煉藥~”

簫戎並不像他這樣樂觀,直覺衛冕那樣的性格,不會輕易放過焦愁。

簫戎鄭重道:“我保護你。”

焦愁往他身上一靠,笑聲漸漸止住,眼神越來越空茫。

“都說天道輪迴自有定數,因果報應自有循環,可我始終參不透。難道天意要我死全家,我就該乖乖接受嗎?反抗是錯嗎?復仇是錯嗎?”

簫戎端坐不動,任由某人軟綿綿地靠着他,良久才道:“若能參透,或可成仙。”

焦愁揚起臉,只能看到簫戎堅毅的下顎,他奇怪道:“你不是一直勸我改邪歸正嗎?”

簫戎沉默良久,嘆道:“你不願。”

明知前路渺茫,你也不願改邪歸正,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你連天意都不聽,又怎會聽我的話。

…………

另一邊,瑤光和菲語正在閒逛,好巧不巧正遇上離家出走的甄大小姐。

甄大小姐難得低調一回,穿着最普通的侍女服,也沒帶那隻耀眼奪目的明月步搖。本該順利脫身,誰知在轉角撞上兩個認識她的人,太倒黴了!

甄夢瑤威脅道:“我的事與你們無關,不許多嘴!”

菲語早就看她不順眼,冷哼道:“本來是與我們無關,誰讓你倒黴遇上我們。萬一你順利逃出去,再查出我們知情不報,我們可就說不清了。勞煩甄大小姐回去吧,給彼此都行個方便。”

瑤光自然是無條件站師妹的,問道:“你父親重病,你怎麼不在牀前盡孝?”

甄夢瑤氣道:“這些狗東西,把我關在房裡不讓我出去!”

菲語呵呵兩聲,“瑤光師兄,你可別出餿主意了。你瞧她這不知悔改的模樣,讓她在牀前侍奉,萬一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只怕甄閣主要氣上加氣病上加病了。”

瑤光雖沒附和,但眼中分明寫着——師妹此言有理!

甄夢瑤自小千嬌百寵,何曾被人這樣擠兌過,眼眶立刻就紅了。

菲語嚇得後退兩步,“我可沒欺負你,是你自己要哭的!”

甄夢瑤惡狠狠道:“我沒哭!”

菲語緊張,“那你堅持住!誰哭誰是孫女!”

甄夢瑤的眼淚在眼眶裡晃悠,“你滾啊!”

菲語更緊張了,抓着一臉冷酷莫得感情的瑤光,“師兄怎麼辦!直接把她捆起來嗎?還是叫人來捆她?打暈她能把眼淚打回去嗎!?怎麼辦?我不會處理愛哭的女人!”

瑤光特別無語,“師妹,別忘了你也是女人。”

菲語理直氣壯,“老孃流過血,流過汗,流哈喇子也不流淚!”

瑤光艱難道:“……師妹,你一個姑娘家,慎言。”

委屈了半天也沒人哄的甄夢瑤大小姐,終於不堪重負,不負衆望地、哇一聲哭了出來。“嗚哇啊——你、你們太過分了!我爹都不敢這麼說我!我一定要你們好看!你們都欺負我,我就是喜歡阿峰,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嗚哇啊……”

菲語:“……哭了。”

瑤光:“……你惹哭的。”

菲語沉默片刻,衝出去喊人,“快來人啊,你家大小姐哭啦!”

瑤光看着涕泗橫流的甄大小姐,潔癖發作,遞上一塊潔白的手帕。

“擦擦吧。”

你的鼻涕快流進嘴裡了。

身爲一個潔癖,瑤光已經很努力了,努力沒把流鼻涕的甄大小姐踢出視線。

等菲語喊人回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甄大小姐正拿着自家師兄的手帕,用少女懷春的眼神看着瑤光。

瑤光對此渾然不知,他抱着黑金重劍,靠在迴廊的紅柱上,夕陽給他鍍上一層金邊,好一個冷麪如霜少年郎。

菲語:“……”

我、我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