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和林彥問回到縣衙,直接到停屍房。
昏暗的停屍房內正躺着一具泡發的屍體,豆火搖曳,愈發顯得陰森恐怖。
若不是這幾人都身懷武功,常年刀口舔血,只怕大晚上的,不肯來這晦氣之所。
衙役看見林彥問過來,連忙招呼行禮。因爲屍臭,鼻子上纏着一塊布隔檔氣味。
仵作剛剛驗屍結束,在文書上籤上姓名,看見縣太爺進來,也跟着行禮:“見過林大人。”
他的聲音悶悶的。
林彥問接過驚歌遞過來的手絹,緊捂口鼻問:“可有結果?”
仵作鼻子上帶着特製的隔離氣味的布料,對如此場面早已見怪不怪,恭恭敬敬地說:“回大人的話,此人肺部積水,鼻孔,喉嚨,食道都有苕英河內的水藻,確爲淹死無疑。”
穆九隻是簡單的用衣物蓋住口鼻,已經走到張申的屍體邊。
夏日高溫炎熱,屍體在河中泡過,有輕微腐爛,屍臭一陣一陣傳來,一次比一次濃厚,跟不似其他味道,聞得久了便沒有感覺。
屍臭是越聞越噁心。
“爲何會淹死,有線索嗎?”穆九問。
這可將仵作難住了。
仵作只是負責屍檢,提供線索,又不負責查案。
穆九也不爲難他,轉而問:“死亡時間,可以確定嗎?”
仵作認真地答:“依據屍斑以及腐爛程度,結合炎熱的天氣,應該是兩日到三日之間。因爲在水中泡發,環境變化多樣,無法再具體了。”
兩人聽完後,招招手讓仵作先離開。
穆九將屍首上的白布掀開,殘破的軀體呈現眼前,衝擊地他胃裡翻江倒海,但還是忍着沒有嘔吐,匆匆看了一眼,連忙將屍體蓋住。
“小林子,咱們還是出去談吧……嘔……”他沒忍住乾嘔一下,還好立馬運起內力,這纔沒有在衙役面前丟臉。
在一旁值守的衙役聽見穆九的話,頓時眼前一亮,好似他是救世主。
四人離開停屍房,到院中的涼亭裡纔敢換口氣。
衙役原本被薰得難受,此時呼吸新鮮空氣,疲憊頓時席捲而來,值守時都在打瞌睡。
林彥問讓他先去休息。
“小林子,你是不是覺得張申的死,和張三有點兒像?”穆九問。
林彥問點點頭。
張三是個賭徒,賭得好好的,突然從第一賭衝出來跳進苕英河,一個精通水性的漢子,在衆目睽睽之下淹死。
死後,他的身體是僵硬的,但是仵作驗屍時又查驗不到任何毒性。
是淹死,而非中毒。
這張申之死也是如此,他的身體十分僵硬,所以穆九纔會對仵作多此一問。
林彥問望着和池塘裡的荷花,因爲深夜花瓣閉合,一個個都變成含苞待放的羞赧模樣。
就好像他們明明覺得自己離開真相這麼近,卻又始終差一步,永遠隔着神秘的面紗。
“這可能牽涉到西洲的另一方勢力。”林彥問語氣低沉。
第一賭看起來很神秘,這些事情和背後的勢力脫不了干係。
穆九抱着胸,饒有興致地說:“這第一賭還真是有點東西,剛剛查到的私鹽案,和第一賭有關,現在又死了人,也和第一賭脫不了關係。”
他摸着下巴,忽然想起什麼:“彥問,你可還記得當初張三簽署過一個合同文書,自願參與什麼天命局,生死不論?”
“自然記得。你是說,他們的死是因爲參與了天命局?”林彥問驚訝地問。
穆九若有所思地說:“僅是猜測。若是我們知道第一賭的天命局,到底是怎麼個賭博法,一切就迎刃而解。”
林彥問看着穆九雙眸透亮,尤其是在皎潔月色下越發引人注目,但他只覺得透着寒氣,緊張地阻止,“別別別,你可別再出這歪主意了,上次你化身乞丐,潛入鹽礦,綰綰就和我大吵一架,險些和我翻臉。”
“這次你若是再化身賭徒,跑去第一賭有什麼閃失,我只怕她會把縣衙給掀翻。”
穆九難得看見木頭疙瘩似的林彥問,緊張無措的神情,笑嘻嘻地說:“原來你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候。”
“綰綰撒潑,不僅脾氣火辣,連嘴都跟淬了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出言傷人時有多狠。”林彥問雖然表現的雲淡風輕,但心裡到底是記掛的,不敢再犯。
事後也曾後悔,西洲畢竟不是京都,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根基不穩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從前,穆九協助林彥問破案,都是靠着深入敵後。
加上林彥問有些根基和幫手,兩人合作的天衣無縫。
如今沒有人幫穆九打掩護,風險倍增。
“不着急,咱們一步一步慢慢查。現在先把張申的案子審完再說,後日便要開庭審理。”林彥問道。
穆九應聲,和林彥問作揖告別:“小林子,今夜就如此吧,我先回了。”
林彥問同他作別。
等他走遠後,他才疑惑地轉過頭,望向驚歌,不解地問:“驚歌,你有沒有看見穆兄嘴角帶着很奇怪的笑?我剛剛有說什麼嗎?”
“不知。”驚歌搖頭。
“我臉上可是有什麼髒東西?”
“沒有。”
“那就奇怪了。”
林彥問不解地搖搖頭。
***
穆九一路哼着小曲兒,心情格外愉悅。
聽見陶綰綰擔心他的安危,就跟吃了蜜餞一樣甜。
但他不敢多想,兩人身份地位懸殊,加上許多事情還沒鬧明白,只怕開始容易,廝守難。
思及此處,他便想起化作桃花斬的陶綰綰,以及她那塊和他一模一樣的玉佩。
穆九油腔滑調佔便宜時,都不走心,張嘴就來。
都說,真心喜歡夾在玩笑裡。
若真讓他好好地同一個姑娘在一起,他又害怕地緊。
畢竟讓一個亡命天涯的人,說出承諾和責任,屬實是爲難了。
這麼想着,他也就只敢在心裡甜蜜一下。
到百草堂時,正門緊閉,他也懶得敲門,翻身直接飛躍進院中。
這可將藥童們嚇了一跳,自從上次有人進百草堂偷到,陶綰綰就派遣暗衛守着。
暗衛們聽見有人翻牆,剛準備出現鎮壓,就瞧見穆九嬉皮笑臉欠揍的臉。
穆九見兩個小姑娘喝得歪七扭八地躺在躺椅上,兩頰緋紅,一點都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他提起酒罈,掂掂重量,嫌棄又失望地說:“只剩這麼一點兒了?”然後仰頭喝完。
“你,過來。”穆九朝藥童招手。
藥童乖乖地過去。
“把你家小姐好生安頓,我帶綰綰回雲景山莊。”
“您慢走。”藥童客氣地說。
穆九拉起陶綰綰的胳膊,將她背在背上。
陶綰綰常常喝酒,但也並不怎麼擅長,比沈豆蔻要好些,比起千杯不醉還差得遠呢。
此時她半醉半醒,知道是穆九,所以放鬆讓他被自己回家。
回雲景山莊的路上渺無人煙,四周夾雜着青草的香味和淡淡的野花香。
銀河垂地,人影婆娑。兩人心口隔着皮膚衣料,緊緊地貼着。
陶綰綰喝了酒,加上肌膚相疊,體溫自然升高,鼻翼間的溫熱呼吸噴薄在穆九的脖頸。
他覺得微微發癢,總忍不住回頭望望。
分明是涼爽的夏夜,但兩人之間的空氣卻透着曖昧又滾燙氣味,膠着黏連。
***
雲景山莊內,剛剛回西洲的陶梟站在書房外的飛檐下,聽着陶伯跟他彙報近來事務。
在聽和陶綰綰無關之事時,他只呆呆地盯着銜在屋檐下的雕花燈籠,風一吹,燈籠還會輕輕搖晃。
好似那一切都和他無關。
直到陶伯提起陶綰綰,他才眉目轉動,收回實現,側耳傾聽:“我妹全須全影的,但這幫小子們能破了沈元良之死,又能找到鹽礦,只怕過程驚心動魄吧?”
陶伯擦擦額頭地虛汗,不知是被陶梟身上透出的幽冷氣息嚇着,還是因險些讓陶綰綰出事兒而後怕。
“這次確實驚險萬分……”
陶梟鮮少過打聽西洲黑幫的那些事情,有些也聽一耳朵,模模糊糊有個邊界,細處便是一問三不知。
他不爲錢財,也不謀高官厚祿,他想要的始終都是一家平安。
聽陶伯彙報完,陶梟微微一笑,語氣沉沉但帶這些驕傲:“我妹就是厲害,初出江湖就能幹大事兒!”
又腹誹:是哥哥管束你太多,往後只護着你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