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深夜,萬籟俱寂。
燕天明陡地睜開眼睛,側耳傾聽遠處幾近微不可聞的說話聲,臉色一變。他輕輕將懷中的柳依依放倒在地,踩滅只剩一點星火的篝火,提起長刀長棍,悄悄爬上土丘。
遠處稀疏的林間有一名名手舉火把的披甲士兵在樹林間跋涉前進,如同一條正逐漸靠近火龍,領頭的那一人正是那王教習。
燕天明眼眸微眯,眼中冷光閃爍,握緊了長刀長棍,自言自語道:“還真的追了這麼遠,也好,今日做個了斷,省得我每日擔驚受怕。”
燕天明四下一看,選中距離這裡大概半里之遙的一座小土丘,彎腰悄悄潛行過去。
這小土丘就是一個土包,大概就兩三人高,的確是小的可憐。
燕天明來到這小土丘上,看了看近了一點的火龍,深吸一口氣,拿出火摺子,嚓的一聲點燃了。
王教習舉着火把,正仔細觀察地上泥土的痕跡,身旁的突然叫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考。
“叫什麼呢,都給我閉嘴!”王教習沉聲怒喝道。
“教習,那座小丘上有火光。”
王教習一驚,往士兵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點微弱的火光。
燕天明搖晃着火摺子,探頭一看,那條火龍轉換了方向,直奔自己而來。
燕天明捋了捋袖子,腦海中閃過上官陽戈的一袖風,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正好拿你們試一試。”
梅子笑隱身於枝杈間,悄悄跟着前方一里之外的隊伍,見這條火龍驟然轉向加速,眼神一閃。
“追上了?”
梅子笑輕輕一笑,慢悠悠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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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土丘頂上放着一個正在燃燒的火摺子,王教習隨意瞥了一眼,四下觀察,竟是沒有發現任何人。
“你們追我追了多少天,這麼鍥而不捨真叫小弟我受寵若驚,莫不是你家少主子沒了那玩意,一身精力發泄不到娘們肚皮上,閒的無聊,才叫你們深入洛州一直追我上百里?”
燕天明冷冷一笑,從小土丘下走上來,左刀右棍,一身粗布麻衣,眉間的一線丹砂鮮紅如血。
“上!”王教習根本不想拖下去,長刀一掄,當頭砍下,氣勢逼人,想要直接以力壓人。
燕天明嘿嘿一笑,一刀上撩,噹啷一聲巨響,燕天明腳下陷入土丘中,王教習也被反震之力震得倒飛而回。
王教習心中巨震,眼中盡是不可思議,怎麼也想不通這才短短几日,這乾國諜子便能在力量上與他平分秋色。
跟隨而來的五十士兵在王教習衝出去的同時也紛紛涌向燕天明,想要將他包圍起來。燕天明哪裡會如他們所願,拖棒一步一步後退,敢接近的士兵無不被他一棒抽倒在地或是一刀砍斷手臂,大力境七道勁的力道,已經不是這些普通的兵士能輕易抗衡的了,不過他們人多,倒是可以車輪戰不停消耗燕天明的體力,顯然這些老卒也是這麼想的,遊走不停,鋼刀依次遞出,雖說每次都叫燕天明擋了開去,但也不斷地在消耗燕天明的膂力。
王教習收起心中震撼,定了定心神,又是猛撲而上,舞起片片刀光,絞向燕天明。
燕天明雖說力量上已經不輸於王教習,但是在其他地方卻差了太多,他不會武學招式,玉陽功只是心法,燕家其他的武藝他都不曾習得,對上正宗武人出身的王教習甚是吃虧,當下不敢迎其鋒芒,腳步一錯,後退幾步,任王教習劃出一道道刀風,我自閃避不戰,刀棍只往穎城士兵身上招呼,倒是打翻了不少兵士。
不過王教習乃是韌體境武者,速度比燕天明要快,很快便追上燕天明,頓時刀光亂閃,章法有度,一時間逼得燕天明手忙腳亂左右支拙,被幾名穎城老兵抽冷子劃了幾刀,留下了幾道不算大的傷口,鮮血緩緩漫出,染紅了衣服。
燕天明卻神色平靜,一點也沒有爲當前的不利境地着急,不斷地後退,穎城老兵們追砍不止,倒是互相靠近了不少。
燕天明目光一冷,不理會王教習劈向他胸口的一刀,反手一棍抽向王教習下顎,竟是打算以命搏命。形勢正好,王教習哪會做出這等蠢事,硬生生變換刀勢,格開了燕天明的刀,旋身一記鞭腿抽在燕天明手臂上,把他的長刀給踢飛了。
燕天明嘿嘿一笑,神色間不見慌亂,向後急退,竟然是退下了小土丘。
“我還是喜歡一了百了,沒什麼後患。”
燕天明神色一冷,體內的七道勁猛然加速運轉,盡數彙集到了右手上。腦海中靈光乍現,一袖風的精髓流過腦海。
舉重若輕。
右臂勁力凝聚,肌肉猛地一鼓,青筋暴起,衣袖開始莫名地鼓盪,似乎醞釀着風暴。
猛然間,燕天明腦海中閃過一道驚雷。
舉重若輕,舉重若輕,若是不須“輕”呢?
燕天明眼睛一瞪,臉色漲紅,體內勁力以駭人聽聞的速度瘋狂消耗,右臂彷彿重逾千鈞,遲滯地向前一揮,卻是帶着重如山嶽的雄渾氣勢。
衣袖猛地一鼓,一道彷彿風暴的狂飆席捲而出,聲勢浩大,塵沙飛揚。
王教習驚駭欲絕地瞪大了眼睛。
遠處看戲的梅子笑瞳孔猛地一縮。
這道狂飆捲起鋪天蓋地的塵土,衝向小土丘,並未如同想象中那樣沿着土丘上坡席捲而上,而是直直地撞上了土丘。
一聲巨響,彷彿天搖地動。
塵土如雨而下,地上出現一條橫貫幾十丈的深深土溝,從燕天明腳下開始,一直連綿到幾十丈開外,而路上的那座小土丘,已化爲了漫天的土雨。
破碎的甲冑遍地,穎城士兵從天上重重砸在地上,早已是沒了氣息,那王教習兀自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一袖卷平崗。
燕天明臉色蒼白,體內一陣空虛,剩下的四道勁黯淡無光,在經脈中緩緩遊走。
這一式,消耗了三道勁,碎了一座土丘。
燕天明神色淡淡,長呼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遍地的屍首,拖着疲憊乏力的身軀轉身便走。
這一幕已經習慣了。
習慣的還有一身的刀傷。
梅子笑難掩眼中震驚,手指深深地嵌入了樹幹。
這還是傳說中爛泥扶不上牆的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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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丹心覺得很不爽。
先是莫名其妙領了周升圖大帥的加急軍令,再是帶着同樣莫名其妙的兩百輕騎從錦州邊境一路奔行到穎城,幾百裡之遙,一路風塵僕僕火急火燎,最後到了穎城周圍,卻傻眼地不知道要幹什麼,軍令上也沒寫。
耍我不成,黃丹心內心憤憤,卻不敢腹誹大帥,於是心情極差,一臉悶悶不樂。
“校尉大人,”副將撥馬跟上黃丹心,問道:“我們這是要幹什麼去?”
“你問我,我問誰去?閉嘴!別和我說話,老子現在很想拔刀砍人。”
副將縮了縮腦袋,不做聲了。
一隻信鴿撲扇着翅膀落在黃丹心手臂上,黃丹心拿出信箋,展開一看,頓時勃然大怒。
“速回。”
只有這兩個字,但叫黃丹心氣憤的不是這個,而是這信箋乃是周升圖的手筆,從邊境傳來,恰巧在他們這一行到達穎城時來到他手上,這說明這信鴿出發的時間和他出發時間是一樣的,簡而言之就是黃丹心出發的時候,周升圖已經寫好要他回去的軍令了。
“媽的,大帥玩俺老黃啊!”黃丹心憤怒地吼了一聲,撥馬回身,咆哮着下令全軍返回。
在幾百裡外的錦州邊境,頭髮黑白夾雜的老將站在邊關城牆上,眺望北邊的洛州,嘆氣自語。
“老燕,我是盡力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看你孫子的運氣如何了。”
而在此時,八十八名灰鴉穿過穎城,進入了洛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