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不再是曾經記憶裡熟悉的怯懦和無助。
“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我的女兒或許會成熟長大，或許會努力學習考上大學，但是她不會有你這麼大的韌性，也不會像你一樣總能果決冷靜的處理事情。”
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林晚心裡因爲剛纔疑問懸着的心臟，撲通落下，像是被細心的安放到柔軟乾燥的棉絨上。
吳秋梅重新轉回去面對水槽：“你先吃，待會碗正好一塊刷了。”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林晚低下頭看看碗裡冒着熱氣的掛麪，拿着筷子撈進嘴裡，點了香油的煎雞蛋還帶着幾分甜。
“給。”
她把碗筷遞過去的時候顯得有幾分小孩樣，吳秋梅笑着接過來繼續往下說。
“什麼時候其實我也不記得了，一開始的時候你嚇退了逼婚的陳家人，又帶着我從林家出來的時候，我那時候六神無主，只以爲你長大了，懂事了。”
“可是長大不會改變一個人的學習成績，我雖然不識字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就算成績好，也不會好到考海市狀元，進華清大學的地步。”
“等到了學校，你整天忙試驗，忙課業，還跟着莫先生鼓搗儀器，這些都不是我那個傻丫頭能懂的。”
水池裡洗好的碗拿出來瀝水，鍋用乾淨的抹布擦好重新放回竈臺上。
“而且，”吳秋梅看過來，“而且我和她都捱了那麼多年的打，人吶，所有的心氣在一天天的捱打裡被磨平，就沒有你眼裡的光彩，也不敢像你一樣敢把那個混蛋送到局子裡。”
她說這個話的時候，明明是平緩而溫和的，但是卻讓林晚感到一種無力的悲傷。
“你是哪裡來的，我女兒應該在當初被逼婚撞牆自殺的時候就沒了吧。”
她什麼都知道，但是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似乎把自己包裹在“媽媽”這個標籤裡，她就能一直做“林晚”的媽媽，她就一直沒有失去自己的女兒。
她真的是個很膽小也很怯懦的女人，不敢面對現實，也不敢承認自己心裡的猜疑。
眼淚落下來，粗糙的雙手捧着那張不在年輕的臉龐，淚水從指縫中涌出來。
林晚嘆了口氣，走上前把這個崩潰的女人擁入懷裡：“我來自未來，我似乎是出了車禍，所以意外來到這裡。”
女孩的聲音停在這裡，沒有繼續往下說，當着一個母親的面說她的孩子應該已經死去多時，實在是一件太殘忍的事情。
是呀，如果吳秋梅不是因爲早就覺察到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爲什麼沒有那些母親對女兒的叮囑呢？
吳秋梅對自己很好，但是僅限於對一個人友善的很好，她和莫先生或者於玄志關係好，吳秋梅也只是點到即止的聊天建議，沒有那種親密無間的囑咐。
她也是個獨立的人，但卻跟着自己背井離鄉，做着自己不習慣的事情，甚至連做衣服的生意沒有之後也很順從的去上夜校。
彷佛是客氣的不給林晚找麻煩，最近幾個月母女兩個人講話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要是不喜歡上夜校，重新做點別的吧，不必爲了遷就我做不喜歡的事情。”
林晚感覺懷裡的人停止顫抖，一邊用手輕拍着她的背後，一邊重新發問。
吳秋梅從懷裡退出來，不太好意思的抹抹自己臉上的淚水，勉強的笑出來：“沒事，這個我是喜歡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我四十七歲了，曾經自己的日子一眼望到頭，現在跟着你倒有不一樣的活法。”
“我不怪你，這樣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我的女兒自己命薄，生來十幾年被打罵十幾年，從來也不知道什麼是好日子。我得替她好好看看好日子的樣子。”
失去至親，有的人會消沉下去，不少人沉迷菸酒一天天頹喪消磨時光。
失去至親，也有的人會大哭一場，然後擦乾眼淚說我要替她好好看看好日子的模樣。
吳秋梅給兩個人倒了兩杯熱水放在客廳的茶几上：“咱們聊聊吧，這麼久，也沒問問你原來是什麼的人，從哪來，過什麼樣的生活。”
林晚看着對方滿是風霜的目光，心裡原本的酸澀像是喝完中藥被人塞進一口甜甜的蜜餞，雖然還覺得苦，但是已經嚐到甜。
曾經那些埋在心裡不敢告訴任何人的事情，像是一張窒息的塑料布蒙上的心臟被劃開一個小小的口子。
“我本名也叫林晚，我來自三十多年後的2020年，。。。。。”
接下來的時光，或許是母女兩個最近一段時間裡聊的最暢快的一次，林晚說着自己穿越前的生活，不時也解答一些關於吳秋梅對未來的問題。
吳秋梅也打開話夾子，開始說之前在林家和嫁到林家之前的少女時代的生活。
那些過往的時光已經變得模糊，不論是怨恨還是苦痛都已經模糊不清，甚至難以記憶。
吳秋梅看着面前被自己小時候犯傻乾的事情逗笑的小女孩，突然覺得生活真的應該有所寄託，這樣纔會有盼頭，也有奔頭。
兩個人說完已經很晚，吳秋梅打着哈欠還在繼續說下去，直到兩個人都累的睜不開眼，纔回到各自的房間睡覺。
躺在牀上，林晚回想過往的生活，然後她想到晚上那個把自己擁入懷抱的溫暖，或許可以試試。
一向生活工作都計劃的清清楚楚，邏輯嚴明的林晚頭一回，不想活得那麼清楚。
這或許就是難得糊塗。
第二天一早，母女倆個打開門的時候相視一笑，她們不是真的親生母女，但是也已經成爲彼此的依靠。
生活總是更好的。
下樓的時候沒想到莫問已經在樓下等着，她被擁入懷裡的時候感覺到他身上的涼意，也不知道這個傻子在這裡站了多久。
“走吧，我送你去實驗室。”
從這邊走到實驗室也不過短短十幾分鍾，就爲了一起走十幾分鍾就早早來等着，果然是個傻的。
林晚看着莫問不禁笑出來，也有了些傻樣。
這大概就是情竇初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