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南宮卓

夜已深。

南宮世家的大院內只有一兩點燭光晃動着瞌睡的昏黃。

南宮卓坐在書房的檀木桌前,他的面前還是一點明滅不定的燭火。

“爹,孩兒很快就能爲你報仇了。”南宮卓輕輕拿起身邊的血瀝劍,眼中呈現出秋水般的平靜。

20年前,南宮卓的父親南宮博在煉血教一戰戰死後,這把劍的下落就成了一個謎,它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也就是楚寂出現的時候。

“這一定是父親在天之靈的指示吧。”南宮卓輕撫着劍身,紅色的劍芒反射着妖異的冷冽。

南宮卓將劍收起,無意間看到了桌子上的鏈子粥。

無論多深的夜晚,無論酷暑嚴冬,總會有這樣一碗粥陪伴着他。

南宮卓原本冷漠的臉上恢復了一絲本就屬於他的溫柔。

笑兒是個很喜歡玩的姑娘,他一直說,很想與他出去走走。

他忽然很想把這件事快點做完,然後帶着她走遍山川湖泊,走出中原,去那遙遠的西域看一看異國風情。

然而不等他想下去,窗外閃過兩道身影,風聲動處,兩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已向自己飛速襲來。

南宮卓卻眼皮都沒有擡,淡淡道:“終於來了。”

楚寂怒目而視,他左手畫圓,身動如墨,世間萬物彷彿在他出現的一刻盡數化爲了一張丹青圖卷,只剩下那氤氳的墨畫。赤紅夾雜着墨影,將南宮卓盡數籠罩。

另一邊,怒龍般的劍意劃破了蒼穹的黑暗,肅然的天際似乎承受着無比的壓力,虛冥劍本輕靈飄逸,此時走的卻是剛猛渾厚的路子。鋒利的死亡之劍已經刺出,葉羽霄盛怒下的一擊,江湖至今爲止沒有任何一人有十足的把握接下。

南宮卓很隨意地,向後退了兩步。

一聲爆裂的炸響,木屑碎石漫天散開,整間屋子承受不住壓力,轟然倒塌。

煙塵散盡,南宮卓的眼睛露出了笑意。

楚寂的手掌貼着南宮卓的手掌,灼熱的氣息猶在,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推進分毫。

葉羽霄難以置信地握着劍,他沿着劍身看去,在劍的最前端,兩根手指夾着劍尖,南宮卓的手指。

南宮卓的語氣不溫不火,緩緩道:“在煉血教少主與劍聖面前,這樣的武功,是否值得一看呢?”

楚寂冷冷道:“你不可能有這樣的功力,你究竟做了什麼?”

南宮卓微笑,輕輕撥開楚寂的手掌與葉羽霄的劍,道:“我不過讓藥邪華異先生幫我抽取了你的血液,凝鍊出一種神奇的藥丸,這可是煉血教最拿手的好戲呢。”

楚寂道:“果然是你,但是那日,你與百里恆超不是受了重傷麼?”

南宮卓笑了。

他的目光移向葉羽霄:“這多虧了劍聖與舒姑娘呢。”

葉羽霄道:“什麼?”

南宮卓道:“以名劍山莊的人力物力,難道僅僅只有一件琉璃玄甲麼?這就是我爲什麼要霍玉請舒穎姑娘到霍家做客的原因,舒老爺子想必不會很放心吧?”

葉羽霄道:“所以你就以穎兒作爲要挾,名劍山莊不得不把第二件琉璃玄甲給你。”

南宮卓道:“我本想親自體驗一下魔血激發的力量,只是我低估了楚寂那一掌。琉璃玄甲在一瞬間裂開,我也被震得幾乎暈厥...”

他好像在回憶那種劫後餘生的快感,繼續笑道:“還好劍聖及時趕到,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葉羽霄道:“既然我可以錯救你,也可以親手殺了你。”

南宮卓並不在意,接着自己的話題道:“劍聖可知,我手上這枚血手令爲什麼不送給別人,偏偏送給你?”

葉羽霄道:“爲何?”

南宮卓道:“因爲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獲得了魔血的力量後,在劍聖全力施爲的情況下,我活命的機會有幾成,然而...”

他故意頓了頓,才淡淡地將話補完:“然而方纔那一劍,令我好生失望呢。”

葉羽霄道:“一劍也許殺不死你,但我還有一個絕招。”

南宮卓彷彿有了一點興趣,道:“什麼絕招?”

葉羽霄道:“拼命!”

南宮卓道:“劍聖也會拼命?”

葉羽霄道:“劍聖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命可拼。”

話音一落,他的劍氣再次催動至巔峰。

楚寂內力流轉,漫舞天際,宛如墨汁入水,一縷一縷盪漾開來。

白焓紗也默默地踏上一步,她一直不說話,只因爲她心中的憤怒在不斷地燃燒。

也許霍玉罪惡滔天,但是與眼前這個人比起來,霍玉的罪狀不過冰山一角。

霍玉,不過是被他玩弄於手掌的棋子,霍玉的死,眼前這個人也絕對脫不了干係。

南宮卓笑着,緩緩握住血瀝劍。

然後,出手。

他的出手沒有任何招式,只有一個字:快。

血瀝一點一刺,赤茫乍現,上下左右皆是血紅一片。

葉羽霄面色一寒,身形躍出,一轉之間已攻出一劍。楚寂雙掌飄飛,脫手而出,一股撐天立地的氣勁迎着南宮卓當頭壓下。

另一側銀光又起,白焓紗的魄月雙刃譁然襲去,那抹小巧身影迅疾飄忽,舒捲開闔,一招一式都是拼命的打法。

南宮卓揮掌去阻楚寂的掌力,就在他分神一記,虛冥碧茫又漲。他不得不將部分內力注入血瀝迎擊葉羽霄的虛冥。然而就在他不經意間,一道狠辣的銀芒幾乎要削斷他的喉嚨。

四人出手皆風馳電掣,拳來劍往的瞬間,竟已過了上百招。

南宮卓只覺得自身彷彿在烈焰中灼燒,三道極其霸道的氣勁將自己夾在中間,他左突右衝,有如籠中困鳥。然而周圍三人都是萬中無一的高手,此時鬥氣愈來愈盛,如驚鴻爭空,鋒芒不滅。再過片刻,自身真氣必衰無疑。

南宮卓怒叱,殺意於一剎飆升到極致,然而下一瞬,南宮卓與那戰慄的殺意忽然消失。

東廂,距離南宮卓最近的房間,一個身穿黑色羽衣的女子,已靜靜站立許久。

那讓人看不透徹的黑衣女子,面對三個忽然闖入的外來客,竟沒有絲毫的驚慌。

“阿卓啊...”她喃喃的低語,淡淡的語調,聽不出是喜是憂。

“也許,是時候有一個結局了吧。”她說到這裡,露出了很深、很深的一絲憂傷。

猙獰的夜色,吞吐着無窮無盡的詭異,南宮卓就這樣消失在衆人面前。

即便輕功再高的高手,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身法。

那麼南宮卓又是如何做到的?

白焓紗道:“爲什麼連他的氣息也...”

她的話只說了半句,剩下的話已經來不及說出。

因爲南宮卓忽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一瞬間的出現,沒有任何的徵兆。

白焓紗何等的敏利,覺察到背後有異,想也不想便偏移側閃,同時指間銀光閃動,魄月刃幾乎在異樣橫生的同時在背後劃出了一道新月弧。

然而等她回頭看去,竟然空無一人,留下的只有頸部一道淡紅色的劃痕。

若非方纔閃避迅速,想必已被割破動脈了吧。

葉羽霄已經閉起了雙目,所有的劍氣氤氳流轉在身體每一處,以劍聖的實力,若是嚴加防範,足以防守任何一人的攻擊。

前方的劍氣微微盪漾,葉羽霄一劍刺去,卻刺在空氣中,接着右側出現了異動,他再次刺出,無論那裡有什麼,絕對難逃被刺穿的結果,然而和第一次一樣,還是什麼都沒有。

不可能,這樣的速度,絕對沒有人可以避開!

不等葉羽霄細想,後方再次出現了劍氣的波動,然而一瞬即逝,波動幾乎同時又出現在左邊,葉羽霄一劍追去,幾乎不分先後地刺在兩處,仍然空無一物。

葉羽霄的劍法無論速度,力量,準確度都發揮到了極至。

南宮卓的武功難道真的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麼?

三人警惕地望着周圍,分毫不敢大意。

虛空中忽然幻化出密密麻麻的黑氣,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向着三人當頭罩下。

楚寂、葉羽霄、白焓紗三人背心相靠,每個人只專注於眼前的危機,把背後交給了其他二人。

他們已不再是爲了一個目的走在一起的一羣人,他們之間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建立起一種無法言喻的信任與默契。

楚寂掌影如山,層層疊疊;葉羽霄單手疾出,劍花流轉不息;白焓紗以快制快,魄月刃光閃連連,錚鳴不絕。

然而被格擋開的黑氣亂而不散,彈射回去後不過顫了一顫,重新整頓,再次電射而出。漸漸地,那黑色的氣勁來勢越來越兇,每一次齊射都會加大一份力道,好像有一百個霍玉正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攻擊。

不妙。

這樣下去,必敗無疑。

“夢影霧花,盡是虛空,無論什麼氣息都是無形之形,他不過是借用柳憶雪佈下的千靈陣法將自身掩蓋,所有的行動只是藉着着陣法對光線的折射而已。”

黑色的羽衣緩緩步入院中,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四人纏鬥激盪起的氣勁波及到自身。

在她走出來的一刻,漫天的黑氣凝固在半空,整個南宮世家彷彿顫動了一下。

白焓紗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女子,詫異道:“趙笑兒?!”

趙笑兒微微頜首,道:“諸位無須疑惑,笑兒出來,是助你們破陣的。”

葉羽霄道:“你是南宮卓的妻子,爲何反而助我們破陣?”

趙笑兒道:“正因爲我是他的妻子,纔不想看着他繼續錯下去。”

葉羽霄道:“既然如此,還請姑娘道破玄機。”

趙笑兒躬身作揖,行了一禮,道:“南宮卓、千靈陣法已與整個南宮世家融爲一體,天、地、人的融合相輔相承,想要找出陣眼委實是不可能了...”

楚寂道:“既然如此還請姑娘退至一旁,我等交手恐怕會波及姑娘。”

趙笑兒微微笑了笑,道:“這樣的關頭也不挾持我逼他現身,小女子欽佩。如今笑兒自有方法令其現身,只是請你們不要爲難他,給他一個選擇。”

楚寂道:“自然。”

趙笑兒緩緩地擡起頭,望着天空幽幽道:“阿卓,有時候我會傻傻地想,要是每天晚上都能抱着你,看着你像孩子一樣入睡,那該多好啊。可是這幾年你被仇恨矇蔽了雙眼,變得越來越不像你了。但是我不怪你,作爲你的妻子,我永遠站在你的這邊。阿卓,你要記住,笑兒...笑兒永遠是最愛你的那個人...”

“嗤”一聲悶響,鋒利的匕首已然沒入心臟。

“姑娘!”楚寂只來得及將手擡到一半,趙笑兒的身體已栽倒在地上。

一瞬間的靜止,所有的動作都凝滯在半空。

整個南宮世家周邊都開始劇烈地顫動,好像一個人在不住地翻滾,掙扎。

寒風颯然,飛沙四起,吹得衆人睜不開眼。

南宮卓的身影忽然顯現在白焓紗身後,濃厚的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心!”楚寂只覺一股涼氣從腹部一瞬間傳到咽喉,只是她此時距離白焓紗太遠,他冷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極不協調的變化。

然而,那模糊的身影只是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彷彿看着世間一幕幕轉變的滄海桑田,任由風抽打着那倔強單薄的身軀。

“笑兒...笑兒...”

失去了趙笑兒的南宮卓,還是南宮卓麼?

是那溫柔儒雅的男子,還是被仇恨包裹嗜血成性的狂魔?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此刻的他就像一頭負傷的狼,在一個孤獨的雪夜,獨自站立在山崖的絕巔,在漫漫長夜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可是他的黎明始終都沒有到來。

他本以爲在他面前的是新的希望,卻,不過是一道痛徹心扉的傷口。

楚寂緩緩走到他的身旁,道:“南宮博前輩是自殺的。”

南宮卓慘笑道:“是麼?”

楚寂道:“你可以不信,但是我以自身性命擔保,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當年,南宮博前輩看着數萬的屍體,感到深深的愧疚。後來他遣散了追擊的武林人士,獨自前來將這把佩劍交給梵非的父親龍翼,他的遺言是:四大世家必須終止‘那個計劃’。”

那個計劃,想必就是南宮卓正在拼命進行下去的計劃吧。

“那天晚上我根本來不及說出一句話便被三大世家圍攻,我只得棄劍而走。因爲那時我以爲白姑娘有危險...”

“不,我不信!!”南宮卓仰天狂嘶,打斷了楚寂的話。

“你在騙我,你一直在騙我,是你害死了笑兒,是你!!”

南宮卓眼睛忽然涌起一股死灰色的笑意,哀怨,瘋狂,驚怒,殘忍。

真相,往往是那麼可笑,正如清醒伴隨而來的是深深的痛楚。

狂魔般的猩紅浸染了南宮卓的雙目,勁風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暴戾。

他們都在騙我,我要將這些虛僞的人性撕碎,將天地一切悲苦哀怨摧毀,即便燃盡我與整個世界!

“熬!!!”南宮卓仰天狂嘶,世界開始變得赤紅,血一般的紅。

“楚寂!”葉羽霄一聲清叱,驚醒了楚寂。

楚寂身形動處,化開層層殘影,他的內力順着水墨畫的韻律,氤氳出一幅山水畫的濃厚底蘊。

絲絲墨意糾纏着裹住南宮卓扭曲的身軀,妖異的赤紅逐層消融。

葉羽霄與白焓紗默默地望向前方,水墨忽而收縮,隱約還看到南宮卓的臉。

削瘦的臉顯得極度蒼白,此時卻彷彿有幾分歡愉。他的嘴角帶着一絲安詳的笑意,對着衆人微微點頭。

在這個世間,根本沒有絕對。

對與錯雖然對立,誰對誰錯,又有誰說得清?

誰對誰錯,到了此刻,還有那麼重要麼?

重要的,是選擇。

南宮卓有了自己的選擇。

“我終於...可以去找爹和笑兒了...”

墨影疾轉,一瞬間將南宮卓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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