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似是故人來

窗外,雨水打在鐵皮屋檐上,就象是情人的囈語,屋頂的鴿子,發出“咕咕”的聲音,遠處,隱隱約約有幾隻無家可歸的狗在叫。道明臣疲乏地,鬆弛地躺在被子裡,周圍有股好象福爾馬靈又象橘子水的好聞味道。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才躺過這麼鬆軟乾淨的被子,可是道明臣的心依然還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夜。

換藥的女兵總是用憐愛的目光看着他,他從來不叫痛,只有酒精擦在傷口時的收縮,才讓護士明白,他原來,也是血肉之軀。而且他從來也不象別的傷兵那樣,一有機會就和她搭腔,女兵是上海人,一向自認爲長的還是不賴的。但是,這個傷兵從來就沒看過她一眼,是真的,別的毛頭小夥,總喜歡在她彎腰換藥時,紅着臉,從白大褂的領口把目光進行探雷似的延伸。她知道自己有多美,但是這樣的自詡,在這個傷兵面前,卻是讓她自己也要有點懷疑,他的目光,他的睫毛,始終低垂,每天,除了抽菸,就是抽菸。

道明臣已經習慣用手去摩挲已經結疤的傷口,針腳象*似的突起,每當撫摩到這裡,就象掃過琴絃一般,也有一處,異乎尋常的光滑與細膩,這使他不禁感慨,自己這麼個粗人,居然也有這麼光滑的地方!醫生的手術做的很粗糙,線腳就象是吊腳鬼的鞋帶,因爲經常地來回摩挲,傷口已經化膿,看來就象是一條青色和紫色交雜的大蜈蚣在那裡張牙霧爪。

女護士每次都要很無奈的勸勸他,不厭其煩的講解用手觸摸傷口的種種壞處,令她泄氣的是,這個英俊的猶如從提香畫中走出的美男子,居然從來都只用用眼神來告訴她,“我知道了”!

小護士今天聽到了主治大夫在和前指的領導通電話時,聽到了幾個可怕的字眼“子彈、、、穿過腎盂、、不安心靜養、、終生、、、失去男性能力、、”,小護士的眼睛裡,再次看到道明臣時,眼神也由憐愛變成了憐惜。前線的戰傷多是傷胳膊腿的,這樣的傷實在、、、、、、道明臣心裡明鏡似的。

手術後的第四天,團部的兩個老闆和揹他下來的小黑來看他時,從他們悲憤的眼神,道明臣就知道了。打在這個部位的貫通傷,所能產生的後遺症,做過偵察兵,學過解剖的道明臣比大夫還清楚。

這顆促狹的子彈是穿過了劉震撼脆弱的腹部再打進道明臣的腹腔的,道明臣總覺得,自己身體裡,有劉震撼的血在奔騰,失去男人應該有的權利,和失去劉震撼比起來,道明臣真想隨便揀起件東西砸過去,“老子願意失去一百個男人的特徵,去換劉震撼的一條命!”

夜闌人靜的時候,道明臣總喜歡躲在臺階下花木的陰影裡,點燃一支紫光閣,讓香菸的氣味把自己包圍,只有這樣,他才能將失去兄弟的痛苦不完全的忘卻。傷口的每一次又麻又癢,都牽扯着傷口的線頭,拉動他的思緒,扯動痛苦回憶的閘門,每當想起那晚的血肉橫飛,劉震撼無力低落的頭,脣邊滴答的鮮血,道明臣總忍不住無聲的抽泣。將臉深深埋在指間,任淚水沖刷幾乎崩潰的神經。而在每天的清晨,護士也只有在花木的叢中,纔可以找到睡熟的道明臣,他的臉上一片晶瑩,是露水?還是淚水?沒人知道。

南美的蝴蝶每扇動一次翅膀,說不定,就會在大西洋掀起一陣波浪。

原本已經停歇的特工戰,因爲道明臣的襲殺越南戰地醫護人員,又掀開了序幕。

道明臣的所處戰地醫院位於勐沙,因爲位於部隊駐地,只有一個班的保護兵力。

道明臣依然躲在灌木叢中,只有從他抽泣時的抖動,閃着光的菸頭,才能看出來,他還是個人。

遠處依然是無家可歸的狗在叫,屋頂鴿子也在發出“咕咕”的叫聲。一切好象和平時都差不多。

門口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銀鈴般的歌聲順風傳來。是誰在唱這一首時下最流行的“十五的月亮”?道明臣想起劉震撼最喜歡唱這首歌,犧牲前還在背誦歌詞,心裡的苦就涌上來,更是酸楚不已。

偵察兵的本能並沒有離他遠去,心中一凜,“是誰在傷兵都睡覺的情況下,還在唱歌?”思緒正在電轉,門口的哨兵已經在叫道:“口令?”銀鈴般的聲音越來越近,一聲可怕的悶哼,道明臣一個激棱,這是刀子抹過脖子的餘音,道明臣太熟悉了。碰上滲透的敵特了!道明臣的後背在發涼,這裡有百多個傷員,十幾個護士,回想起戰鬥前的那場內部電影裡,被敵特滲透後擄走的女護士被交換回來時,用嘴含着戰友的槍,扭動着沒有四肢的身體,用眼神求死的那一幕,道明臣的心,秤砣般墜落。

腳步雖然輕盈,但敏銳的聽覺還是讓道明臣明白,只有五個人,每個人的步伐和悠長的呼吸,顯然是高手!當然是高手,來滲透的敵特都是和美國人打過交道的硬貨級別的特工。

傷口又是一陣麻癢的感覺,道明臣動情地撫摩,“震撼!你是不是也想殺敵?他們一個也走不掉!”一想到劉震撼,道明臣的心又在滴血,牙齒深深咬在了脣邊,血絲歡叫着奔騰,一如那奪眶而出的淚水。

就象解開新娘的衣服一樣,道明臣把病號服脫下,上面的鋼筆也摘去了筆套,那支英雄筆!

透過黃椏的空隙,五個越特,三女兩男,正在院子裡張來望去,看到值班室的燈光若隱若現,帶頭的點點頭,五個人分兩組,分頭行動。

是她!當初放走的俘虜,阮玉萍!淒冷的月光下,她手中的中國造剃鬚刀片還在滴着濃綢的鮮血,道明臣的記性在腦海中翻出了這個熟悉的面孔的名字。一想到劉震撼當初對這個女俘虜的送別時的話語,“有空再來!好!今天我來招待你們!”道明臣冷笑。

兩個男特工是向值班室走來,值班室的上海妮子正在看《第二次握手》,絲毫不知道危險。

越南男特工中高個子先跨上了臺階,還有幾步,又是一場屠殺將開始,又是完美的屠殺,一想到這,他的腳步不禁更加輕飄。跨下的*也在興奮的收縮。

只可惜,一個黑影已經站了起來,幾乎是撞了上去,道明臣的右手沒有費力,碩大的英雄鋼筆筆尖瞬間取代了原先眼珠的霸主地位,翻身農奴唱出的是“噗——”一聲悶響。白色的眼角膜和黑色的瞳孔飛濺到道明臣的臉上。越南特工的嗓子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因爲,道明臣的左手已經捏住了他的喉嚨的喉結,他只能象鴿子一樣,發出情人般的囈語“咕咕咕咕、、”,鋼筆的傷害並不致命,致命的是這隻左手,這隻“駱駝扳”的主人,“太平拳”的靈魂,就象捏開了一粒花生的外皮一樣,捏碎了這個特工的喉結。生命的活力在這一瞬間徹底背棄了他的主人。後面的矮特工還沒明白什麼回事,一支用衣服絞成的繩子已經把他吊在了半空,粗大的纖維把這個矮壯的越南特工生生地拔離了地心引力的牽絆,實現了人類自古以來的夢想——飛翔!

第一個特工的倒地聲,把其餘三個女特工的眼光牽了回頭,恐怖的一幕讓她們驚呆了。

自己的隊伍中最強壯的戰士,被一個上身**的漢子用一根衣服絞成的繩子吊在了半空,只能象吊腳鬼一樣晃來晃去。(ps:能吊在空中的原因是越南人實在太矮了)

**上身的漢子,長髮長鬚,渾身的肌肉象用大理石雕成。腹部有一個嗜血的蜈蚣般的傷口,鮮血從崩裂的線腳潺潺流出,肌肉彷彿快要將傷口也扯成兩截。脖子上竄出來的一條酒紅色的大龍,龍尾蔓延至胸口,舞動的龍爪,似乎快要將皮膚抓破。

三個女特工被驚呆了,手中的無聲手槍和刀片,都象裝飾一樣。張着的,需要*般的大嘴,寫滿了驚異和恐懼。

被吊着的越特的心裡明白,只要手中的刀片輕輕一劃,這根繩子就會被割斷,但是,這根繩子的那端,是有雙巨大力量的手在操縱,肺部的空氣被強姦般地扯出,二氧化碳將大腦弄的連擡動手指也是那麼的困難。短短的數秒,越特的臉已經成了醬紫色,月光的清輝撫摩在他的臉上,散發出來瀕死的乞憐,舌頭已經向外突出的連鼻子也要羞愧,噁心的泡沫傾巢而出。剩下的三個女特工,有一個已經腿在打飄。

衣服做的繩子鬆開了,越特在地上貪婪地,抽搐地吸着自由的空氣。

穿着拖鞋的腳重重的碾在他的胯部。一連串耳朵聽了會發癢的聲音,刺激了所有人的耳膜。越特的喉嚨張了大大的,過了好一陣,才總算髮出一陣狼嗷般的叫聲。道明臣興奮地看着前面的碩果僅存的三個女特工。所有的傷兵全醒了,燈光此起彼伏的打開,所有的傷兵和護士,都在隔着玻璃,趴在病牀上看着窗外。警衛班的戰士也衝了出來,衣衫雖然不整,手中的56式可是保險張的大大的。

三個女特工的臉象木瓜奶汁一樣蒼白,門口就在咫尺,卻如天涯般遙不可及。

雜亂的腳步不停傳來,駐軍的特務連和偵察連是最早到的。地上的情景讓他們感到吃驚,一個穿着我軍軍服的戰士的眼睛已經被一支鋼筆喧賓奪主,另外一個眼睛的瞳孔裡還在閃爍着驚懼,向人表達剛剛的遭遇是多麼的難以置信。

地上的另外一個,已經連慘叫都開始發不出,一隻大腳聳立在,原本應該是男人最應該聳立的區域。

就象對待一個路邊的瓜瓢,道明臣的腳尖將這顆腦袋慢慢碾碎,漫不經心的表情,似乎是在碾熄一個紫光閣的菸屁股。

鋼*圍下的女特工,因爲戰友的慘死,也激發出了血性,光榮的打算已經在她們的心裡打轉。

一個嬌小的身影忍受不了這死一般的寂靜,“剪刀腿”剪向了道明臣的脖子,這是越南人最慣用的招式,“唯戰論”最管用的“剪刀腿”,這雙腿就象蒼鷹的雙翼,毒龍的雙角,扭斷一個人的脖子,簡直就是和替處女*一般輕巧。

道明臣的大手從不可思義的角度抓住了這雙腳,就象撕開一匹布一樣,撕開一蓬血雨。

紗布滿身的傷兵們都是血海肉池裡打出來的,看到這一幕,也鮮有人不低下頭去。看慣解剖的護士們,也都捂住了嘴,滿臉的驚懼表情。

道明臣的臉上還是無動於衷的表情。甩掉手中的大腿,用橫擔在肩上的病號服輕輕地擦了擦手,彷彿只是剛剛畫完一幅遠水遙岑般的畫家一般。

當真正的死亡展現時,很多人都將沒有勇氣去面對它。

阮玉萍已經沒有勇氣,剩下的女特工也沒有。光榮彈和無聲手槍,刀片,還沾着血的刀片,全被扔了下來。

“我們投降!!!!”依然是銀鈴般的標準普通話。

道明臣咧嘴一笑,白色的牙齒如編貝一般,“我不接受!!”

他的腿如同雨後天空的彩色拱橋般劃出一條弧線,就象那天的劉震撼扔出的手榴彈,就象幼時,兄弟兩在河邊撒尿比賽時的軌跡一樣。

沒有人懷疑這股力量,所有人的眉毛情不自禁的揚了揚。沒有人敢阻止他的虐俘行爲,也沒有人想阻止。特務連的指導員就在一邊,他的手心全是沁出的密密麻麻的汗水,幾乎連槍也要滑脫。就是喉嚨喊不出聲來。

巨大的力量襲來,女特工原本就缺少脂肪的肚皮,根本無法阻止這一記的洶洶來勢。脊柱被強悍的力量瞬間轟成兩截,聲音的清越婉約,猶如伐開了一棵桐樹。

“我是俘虜,你、、、你不能、、、我、、是你?!”阮玉萍終於認出了道明臣。顫抖的肩膀更加無助。語無倫次的表情加上標準的普通話,更是讓有的人產生了同情。雖然她是來搞滲透的,搞偷襲屠殺的特工。

“拿藥用酒精來!——快!!!!”道明臣的怒吼,讓在場的人全打了個激靈。一個瘸腿的傷兵,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拿了桶酒精,交給了道明臣。醮着酒精的病號服批在了阮玉萍的肩上,好象個溫柔的情郎。剩餘的酒精象傣家的潑水節的節目,毫無保留地撲在了阮玉萍的身上。

“不要啊、、、、求你、、”阮玉萍哽咽着,梨花帶雨,“不要、、、!#¥%%”,半跪在地上的女特工,嘴裡在含混不清的說着什麼,好象最後開始用越語在向真神開始絕望的禱告。

“我的兄弟說過讓你有空再來坐坐,你來了,他卻不在了,既然你這麼想陪他,好——我成全你!”道明臣用一根火柴點着了一根紫光閣,藉着騰繞的煙霧,阮玉萍看到那根幽豆似的火柴飛向了自己。

“不、、、、、、、、、、啊、、、、、、、、、、、”蒸騰的火焰象月色下的精靈在舞蹈。所有人都沒發現,道明臣的眼角,滑落了一顆淚珠。就象雨後天空的彩色拱橋劃出的弧線,就象那天的劉震撼扔出的手榴彈,就象幼時,兄弟兩在河邊撒尿比賽時的軌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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