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長星的車子剛剛到萬人廣場就被攔了下來。攔車的是聯防隊,一水的軍大衣,個個身材魁梧,腰上毫不掩飾地隆起一塊。態度卻還好,雖然是職業性的微笑,但起碼不怎麼讓人反感。
“對不起了,前面有點事,如果是上紂臣墩山上的,先下來一下,我們請各位去前面的大排擋喝口茶。”聯防隊員敲敲車窗玻璃和藹地說道。
賴長星把頭轉向了劉憶苦,劉憶苦無奈地聳聳肩膀。
風情大排擋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全是生意人模樣,每個人都梳着奸狡萬分的大背頭,頭髮一絲不苟地雪亮着,每個人都得意地叼着雪茄,神氣六穀地吹噓着什麼,身後無一例外地站着一個兩個馬崽情婦什麼的。
賴長星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里面極具民族特色的裝飾,悄悄地拉了拉劉憶苦,“我們坐角落裡吧。”賴長星說道。
劉憶苦有點什麼興趣也缺缺的感覺,隨便地“恩”了聲,算是回答了。賴長星也懶的和他羅嗦,自己坐到了臨窗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窗口懸掛着的玉米棒子和麥穗的掩映下,舉目看去,廣場大排擋樓下的停車檔已經被滿滿的小車給停滿了,幾輛當時還是很牛的雪鐵龍把劉憶苦的皇冠給遮的已經找不到了。
“還是你們天都人牛啊!這麼多好車,我還以爲我這是在香港的茶樓裡呢。”老賴用勺子攪動着剛剛送來的咖啡道。
“這些人很多是海州的商人,要說有錢還是這些商人,他們現在就喜歡閒暇的時候,帶着情婦來看場拳賽,這樣的拳賽一個禮拜就這麼一回,要說這些人也有錢,我聽說上次海州有個大老闆覺得自己的保鏢很厲害,上去和黑市拳的拳手較量了一下,一局就輸了兩萬,眼不帶眨的。”劉憶苦說道。
“商人是有錢。我們現在不也正在向商人轉型嗎,呵呵”賴長星笑了。
劉憶苦也笑了笑,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拈起一隻蛋撻塞進了嘴裡,什麼也沒說。老賴忽然發現劉憶苦其實不說話的時候,尤其是收集了一身的輕浮時,看起來也是很英俊的,老賴不由得深深羨慕起架勢堂的優秀基因來。
這樣的羨慕很快被轉移了。
廣場上的大射燈被陡然打開了,當年爲了萬人大會而設計的射燈把廣場上的每一個角落照的纖毫畢現,賴長星發現,在不遠處的角落裡有一大堆的人正在把遮陽傘撐開,鋪設着很多的電線,不停地忙碌着的人羣裡,一個年輕的男人深深地吸引住了老賴的目光。他的目光很迷離,看的出那是用距離去拒絕喧囂;他喜歡將臉埋在暗調裡,熾烈的光線似乎會灼傷了他的靈魂;陰鬱不僅是他對往昔追戀的儀式,亦是他對生活的抗議或者他品調出的色彩。
“那個人是誰?”賴長星指着這個人問劉憶苦問道。
劉憶苦伸長了脖子看了看,反問老賴道,“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很特別。這樣的人就象永遠藏不住的刀鋒,說不出什麼原因,很吸引我的眼球恩,看的出來,這個男人很帥氣。”老賴慢悠悠地說道。
“唔我哥曾遺憾地說過,沒在第一時間把這個人挖到架勢堂做白相人,鰣魚多刺,海棠無香,紅樓夢是太監是平生四大憾事。”劉憶苦復又搖頭道,“不過這也好,要是真要來了我們架勢堂,怕是架勢堂要遭殃而不是現在的黃幫。”
“昔年天下聞名的青黃紅幫裡,現在也只剩下黃幫了。俱往矣啊,浪淘盡風流人物。”賴長星唏噓道。
“黃幫也完了。如果說青幫紅幫是因爲杜月笙的式微漸漸淡出黑道舞臺的話,面前這個傢伙就是黃幫垮臺的罪魁。”劉憶苦壓低了聲音說道。
“是麼?”賴長星的眉毛跳了跳。
“江湖已經不是以前的江湖了。現在的人什麼都玩,就是不再玩義氣了。賴總挑上我們架勢堂這麼講義氣的可說是慧眼獨具啊。”劉憶苦百忙之中不忘的自我吹噓差點讓老賴把咖啡噴出嘴。
“哦”老賴趕緊擦了擦嘴角,“這個人就是你剛剛提過的龍騰大哥了吧,後生崽就有這麼大的成就,後生可畏啊。”
“你看這些傢伙怎麼全下樓了,走,我們也去看看熱鬧去,聽說這小子在拍啥掛曆照片,請了個張一謀來指導打燈光。”劉憶苦站了起來。
“張一謀?《紅高粱》的導演?”賴長星的眼睛亮了。
“那是。據說他把鞏麗也帶了,就是爲了給這小子配個背景而已。”劉憶苦有點豔羨地說道。
“是嗎?”老賴陷入了深深的嫉妒。
***
道明臣今天的心情其實有點不怎麼樣。蕾蕾被他的父親道大海派了小車接走了,道明臣看出了妹妹其實對許久沒見面的父親其實很掛念,所以什麼也沒說,讓蕾蕾上了車。
幾年沒見的父親沒有任何話捎給他,他的心底其實有着巨大的失落,道明臣的內心其實比誰都渴望着親情的溫暖。
過去的生活也徹底的背棄了他。
青衣這次請來了大導演張一謀指導掛曆的拍攝,誰都知道這位大導演是攝影出身,天都電視臺本來也想採訪一下張大導演和帶來的當紅影星鞏麗,但是被龍騰的人給擋回去了。這次請他們來是龍騰付出了高昂的費用的,而且張大導演也力求低調。
大導演就是大導演,他給道明臣設計的造型分爲兩個單元,包括復古裝扮和現代裝扮兩個部分,復古裝扮已經拍攝完畢,晚上拍的是現代裝扮的場景,他帶來的鞏麗小姐也準備客串一把模特,原本這位大導演帶着這個女明星的目的也只是出來散散心的,他一般到哪裡都帶着這個女明星的,這是大家都曉得的事,只是這個女明星看了上午的拍攝時的道明臣造型後,晚上自己自告奮勇地要求在道明臣邊上做業餘模特,友情客串一把。張大導演其實不大願意,但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反對。面前的這幫子主顧明顯地不是什麼簡單的生意人,張大導演是久歷江湖的,當然是非常明白這一點。其實當時的生意人手裡不乾淨的多的是,張大導演也沒往深處多想。
拍攝剛剛開始,圈內圈外已經圍了很多人,男人們基本上目光全是圍繞在大明星鞏麗小姐飽滿的胸脯上,廣電總局把《紅高粱》在高粱地裡那場激情戲刪了個藏頭露尾,撓的大家心頭一陣難受。而女人們的目光基本上被兩個帥氣的男子所吸引了。
按說跟着劉憶苦的兩個架勢堂的馬崽是夠帥氣的了,身高都在185公分左右,要氣質有氣質,要身段有身段。可跟眼前的兩個男人一比就有點熒火與皓月爭輝的味道了。這兩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龍騰的兩個大佬——道明臣和小貝。
江湖撕殺的洗禮,讓兩個人的渾身散發着令人側目的強悍,不需要過多的話語,不經意之間,他們象長室中的縱橫刀光一般的眼神就虜獲了大多數女人的心。
今天的道明臣也梳着那種屬於奸狡類型的大背頭,穿着黑色的西服,打着紅色的領帶,坐在了一張巨型靠椅裡,這個造型看上去就象是意大利西西里島的黑手黨教父。小貝一身紅色的禮服,也蓄起了三縷長鬚,腰間一根黑色的皮帶,彪悍霸道。青衣也站在了道明臣的另外一側,一身青衣,辮子扎的高高翹起,露出一張純淨到極點的臉龐。
“真瀟灑!”張導演讚賞地說道,“三位的鏡頭感真的是一流!你們要去拍戲,保管一炮而紅!”
道明臣一笑,“對不起,我演不了激情戲。”
大導演的麪皮紅了一紅,倒是幸虧轉彎的快,“燈光,佈景,下一個場景。”
下一個場景是穿着朝鮮民族服飾的樸成性,手按陌刀的樸成性明顯有點緊張,造型擺了幾次才過。現在的樸成性已經被道明臣帶到了身邊做事,朝鮮幫在道明臣的高壓下,已經開始學會了聽話,那晚的大戰交夠了學費,讓他們明白了什麼叫黑幫火併的真正殘酷。
紅鬍子和兵哥們悉數登場,美女掩映下,鐵血中柔情畢現。
“我呢?”鞏麗小姐嘟起了紅撲撲的小嘴,今天的她換上了最好的行頭,卻還沒能登上場和道明臣拍上一張照片,委實有點讓她不高興。
“道老闆!”大明星撒嬌地看向了道明臣。
“來吧來吧。”道明臣把領帶鬆了鬆,他不怎麼習慣帶着這個勒脖子的玩意。
“鞏小姐穿的這麼性感,大哥你的裝扮不怎麼和她和諧,這樣吧,把衣服脫掉,來張狂野點的。”青衣促狹地擠擠眼睛。
“偶比斯拉奇!我這麼大歲數了,你也真想的出來。”道明臣笑了,但還是聽了青衣的話,把考究的西服和襯衫全脫掉了,露出了一身漂亮的腱子肉。
“豁!”大明星忍不住抽了口涼氣,旁邊圍觀的羣衆們也配合地發出一陣驚呼,道明臣不脫衣服時是個冷酷的帥哥,衣服一脫,一股流氓氣撲面邇來,醒目的文身,倒挑着的眉毛,哪裡還有點溫文爾雅,就是個黑幫打手。
“這”大明星哪裡見過一個人身上有這麼多文身和疤痕,被赫的有點手足無措。
“快點上去啊。”大導演心裡樂不可支,臉上卻假意着急的不得了,顯得敬業萬分的樣子。
道明臣的兩個格魯吉亞空姐已經很配合地把手環繞在道明臣的胸口,目光呢喃,風情萬種。大明星只得扭捏着上前,一邊緊張地看着道明臣腰間插着的斧頭和軍刺,一邊回頭看着大導演。
“哎,面部表情再冷一點,再靠近點,頭再偏過一點,對了,好!”大導演指揮着自己的御用演員,擺着機械的造型。
“完了?”道明臣拎起了椅子上的衣服問道。
“好了。”大導演指揮着佈景的美工們開始收東西了,這些美工們剛剛舉着遮光板,一度讓邊上的觀衆們聯想到砍人時用來遮血的牀單。
“去吃點消夜吧。”道明臣拍了拍導演的肩膀。
導演還沒來的及開口說聲謝謝,人羣裡響起了雷猛熟悉的聲音,“道明兄,別來無恙啊!”
突然伸出的槍管讓人堆象炸了窩的獸羣,雷猛和宿雲微大步而出,一面走,一面扯下了頭上的假髮。大明星看到烏黑的槍管近在咫尺,眼睛睜到了極處,軟綿綿地躺下了。
“怎麼不說話了?”雷猛咬着牙道。宿雲微擎出兩把點紅刀,冷冷地看着圍住了他們倆的龍騰打手們。
“還能說什麼?”道明臣攤攤手,“你有槍,要開就隨便你好了,我還能說什麼?求饒?你能饒了我?”
“那不一定,我聽說道明兄你從不說服軟的話,今天你說一句,說不定我真的能罷手也不一定。”雷猛說道。
“*!”道明臣掏出一支沒有屁股的紫光閣塞進了嘴裡,“老子行伍出身,你光憑支槍能把我嚇到?”
“你不怕死?”雷猛的手收緊了。
“你這樣的癟三,我給你下個評語吧,叫入佛界六根不淨,入商界狼性不足!我倒想看看連個流氓都做的這麼失敗的癟三怎麼個把我打死?”道明臣吧嗒一聲點燃了香菸道。
“好好”雷猛獰笑着,“我讓你嘴硬!”
“知道你女兒怎麼了嗎?”道明臣說道。
雷猛的手怔住了。
“雷爺!不要被他岔開,開槍!”宿雲微急道。龍騰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再不開槍極有可能要被打黑槍了。
可惜的是有這個分神已經夠了,道明臣一個側滾,動作無聲而急速,雷猛的手已經摳動扳機了,只是已經跟不上瞄準的節奏了。槍沒有響,雷猛怔住了,沒來的及拔刀,就已經被幾隻有力的手掐住按倒在了地上,幾隻強而有力的大腳同時招呼向了他的臉,幾個豁口登時乍現。道明臣拾起了地上的衣服,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豬頭三!”道明臣罵道。
雷猛被按在了冰涼的地面上,兀自在掙扎,宿雲微也被打翻在地,肚子上不知道被誰紮了一刀,黑紅色的血流了一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怎麼說?”道明臣蹲下了身子,用手摸了摸雷猛的臉。
“我不服氣!”雷猛吼道“槍要不啞火,我在人羣裡就能斃了你丫的!”
“蠢貨!”道明臣怒斥道,“我在你走後從沒動過你家人一個指頭,你居然還想出這麼下作的一招,搞偷襲?嘿嘿,雷猛,你越混越回去了。”
“不要多說了。”小貝揀起地上的點紅刀,對準了雷猛的咽喉,“殺了他!”
“別急。我其實倒有點想念雷爺的,小貝,先把刀收起來。”道明臣揀起了自制的獵槍,三下兩下就拆開了,“我日!雷爺你買了僞劣產品了,這槍連撞針也沒有,怎麼打的響?”
“媽的個b的駱四!”雷猛悲戕地以頭撞地喊道。
“得了吧!”道明臣看住了他,“想當年黃幫收留過我,飲水思源,我想放你一馬。”
“師傅!”小貝叫道。
道明臣擺擺手,示意不要插嘴。
“你不殺我?還放了我?”雷猛被拎着站了起來,臉上的血水和着泥灰,狼狽的神情不掩驚訝。
“我說話一向算數。”道明臣笑了。不是傳聞中那種要殺人的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道明臣穿上了衣服,“這也不符合我的個性其實。但是我真準備放了你,不過就這一次。下次再見你,你一定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爲什麼?”雷猛問道。
“當然,我有條件的。”道明臣眥牙一笑,“黃幫的“八根系”是誰?”
雷猛登時瞭解道明臣想要什麼了。“八根系”是道上關於理財的管事的稱呼,掌管錢糧的“八根系”是幫派的命脈,一般都是處於暗處的。
“如果我不說呢。”雷猛問道。
“你試試。”道明臣微笑道。小貝饒有興致地看住了雷猛的咽喉,手裡的點紅刀在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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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憶苦幾乎是傻着眼看着雷猛攙着宿雲微離開了,石板路上灑下了一路的班駁的血跡。
“不會吧!”劉憶苦叫道,“這傢伙把仇人給放了?這還是不是道明臣?怎麼可能?”
“他把想殺他的仇人給放了?”老賴自己咕噥了句。
“看不懂,真看不懂!這個禍害他真敢留着?”劉憶苦還是不敢相信。
這個人不是自大成狂,就是真的很有魄力。老賴給道明臣下了個斷語。也從這時候開始,老賴開始對這個謎一般的年輕人產生了興趣,他的心中的天平開始逐漸傾向了道明臣。
是我老了還是江湖變了?老賴自己問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