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參軍一年了這是離戰爭最近的地方,秦朝喜歡這裡,每一個血性男兒都喜歡這裡。 但是不能每個喜歡這裡的人都留在這裡。秦朝當了一年的兵了,意味着將要有很兵士兵離開軍營了。他們當了三年,六年,十年或者十幾年更或者幾十年的兵將要離開了。
連隊組織了會餐,團裡規定禁酒。可是此情此景老兵們把酒搬上來了,誰又能說些什麼呢?
老班長被安排在和連部一桌,除了通信兵和老班長其餘的全是幹部。今天這樣的日子就連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副連長也落座了。
老兵平時喜歡和他的小戰友們呆在一起,他比較喜歡新兵。哪裡新兵多他就喜歡往哪裡去。但是從來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們吹牛砍山。但是誰也不知道爲什麼,也許他喜歡每一張新的面孔。更或者他看到軍隊的希望時能讓他更高興。
連長,指導員分別給他夾着菜,他只是點頭或者聽着他們交流。沒有說話。老兵雖然也只是三十幾歲。但是他的那空洞眼神,黝黑的皮膚,和一後腦的白髮都讓他顯得過於成熟。他無父無母,那養他的村子都不復存在了。他的前半生只有軍營,他的後半生又要在哪裡度過?秦朝閆斌擔心,能排長擔心,連長指導員擔心。二十個兵他們都要走了,全連都擔心他們的未來是好是壞。他們能不能娶的上個俊媳婦,生兒還是育女。他的未來是回家種田,還是從政經商。
不爲別的只爲我們一起經歷過風風雨雨,一起吃苦,一起受累,一起扛槍,一起輪鎬,一起用我們不屈靈魂鑄造過共和國的新長城,一起高唱過祖國萬歲。
不知道何時起,食堂裡那臺最老式的收音機放起了音樂。不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麼名,但那首曲子,悠揚,曼妙。猶如無盡的大草原一對情人纏綿在一起互訴着衷腸,但這種感覺卻又不那麼美好,充滿了淡淡的優傷,卻又那麼讓人心馳神往。
美妙的音樂沒有打擾他們的酒性。那個時候啤酒很少,只有瓶裝的白酒。杯子在這是沒有用的。白酒劃過喉嚨刺痛感,暫時忘記了離別的惆悵。但是還是不時有人想起,說好的今天只喝酒不哭的,但是總有幾個“壞人”違反規則。一個老兵把白酒倒在了自己的臉上,呵呵。他真聰明,這樣你就分辨不出他臉上的是酒水還是淚水了,如果你說他哭了,他會說,是酒紅了他的眼睛。
音樂,突然變的激昂。薩克斯,長號…組成了這曲和情景如此迎合的音樂。不知道這曲子是哪個共產主義國家的國歌,聽着讓人振奮,激昂,聽了特別有對戰場的渴望。食堂成了他們的戰場,他們把酒當成了武器,不斷的進攻,不斷的有人倒下,被迫撤出了戰場。場面過於混亂,酒精讓秦朝的視力變得模糊起來。他擡頭看了看老班長,連長正把他抱在懷裡。秦朝知道他在哭。秦朝站了起來,想走過去。但是他沒有,沒有人有權利打攪一個哭泣的老兵,誰也沒有權利安慰他,誰也不能讓他犧牲的戰友復活。有些事實誰也無能爲力。
一個當了二十年兵的老兵在哭,他在爲自己哭,這也許是二十年來他第一次爲自己哭,他也更是在爲他的死去的戰友們哭,他不能再穿着軍裝給他們掃墓了。他們的故事永遠成了故事,那些逝去的亡靈還有誰會想起。他要脫下了軍裝了,他和那些亡靈一樣在意的軍裝。用生命捍衛的綠色榮譽。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終於曲終,人散。月光下秦朝看到過老班長一個人,走遍特務連的每一個角落。巡視了每一個班級每一個崗哨。後來連長指導員都來了陪着老班長,說着話抽着煙,據說他據說三人聊到了深夜。
今夜註定是個無眠之夜,淚水溼了枕頭。哭泣聲是不能讓別人聽見,怕驚擾了戰友的夢鄉,但是又何需驚擾,又有誰睡的着。摸摸自己的光頭以後不這麼剪了你還習慣嗎?被子不是綠色的你還睡的着嗎?早上聽不到起牀號你會不會再是6點起牀,不跑趟五公里你身上筋骨會舒服嗎?共和國的土地受到侵犯時還不會不會想起我?老兵們想着這些問題,流着淚,或者想着和這些相同問題。但誰都沒有睡去。
最後的晚宴後,明天他們就要走了。就是明天他們睜開眼睛以後的事。沒有人願意睡去,都在享受着軍營最後的時光。
他們都曾在軍旗下宣誓,無論他們穿不穿軍裝,都會記得那曾經的誓言,當祖國和人民需要的時候他們都會義無反顧。
二十個人他們站在了,軍旗下,沒有了軍帽,沒有了國輝和肩章。有的只有那身退了色的軍裝,和筆直的身軀。綠色的軍裝會永遠穿在他們的身上,國輝和肩章印在他們心裡。他們筆直的身軀會勇往直前,無論他們是在什麼樣的工作崗位上。
“敬禮……”指導員用高亢的聲音下的口令。
軍旗下二十名曾經的士兵,向着他們曾經的旗幟,也是永遠的旗幟。也向他們曾經的信仰,也是永遠信仰的旗幟。那面永遠迎風招展,屹立不倒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軍旗敬了人生最後一個軍人身份的軍禮。
秦朝不喜歡離別場景。他沒有參加特務連的那年退伍儀式。他和戰友換了那一天的崗,在團高地的瞭望哨上。因爲他怕眼淚,更怕男人的眼淚,還是一羣男人眼淚,一羣真正男人的眼淚。準確的說他是害怕離別,更準確的說是不喜歡離別時傷感的情景。
老班長也在他們中間。其實老班長是可以繼續服役的,團首長考慮老班長的問題時是希望他能夠到繼續服役的。但是老班長知道自己的腿傷是有多重,不可能接着當兵了。軍營是沒有一條腿的兵的。十五歲當兵,穿了二十年軍裝的他,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這個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也是最痛苦的決定。
秦朝沒有參加連隊的退伍儀式。他在崗樓上。看着他的特務連,特務連連旗迎風飄揚。他們都曾發誓,用自己的177滴鮮血繼續寫這面旗幟的輝煌。但是他們沒有機會了,此刻他們不會覺得幸運,他們只會覺得遺憾。
秦朝在崗樓上看着他們,二十張模糊的臉。他在全力回憶,回憶他們每一張臉。他在全力記憶,記憶他們的每一張臉。他怕忘記,當未來的某一天裡與他們相遇卻無法記起那該是多麼大的遺憾。
老班長和每一個普通戰士一樣筆直的站在隊列裡,聽指導員念報告,給軍旗敬禮,沒有一點點的特殊化。秦朝沒有看清,老班長那渾濁的眼神裡應該有了一些新的東西。不捨,渴望,回憶。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融入在了他的生命裡永遠無法忘記。他要退伍了,他要和軍營訣別了。
但是祖國不會忘記,不會忘記他爲祖國和人民潑灑過鮮血。祖國也不會忘記十九名爲祖國放哨站崗拼搏奮鬥過的忠誠衛士。
儀式進行完畢,他們向連旗敬了最後一個軍禮。全連戰士向他們,向二十名不再是士兵的人敬了軍禮。
當指導員下口令,讓他們蹬車時。秦朝再也忍不住了。
他瘋了似的往連隊跑去,就在剛纔一切都結束了。他又抱着一絲希望又跑去團大院的門口,他看到他們的車了。不顧一切的準備衝出門口,哨兵攔住了他。可是他就是要出去,他要見老班長和兄弟們。哭的已經不成樣子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和人家哨兵犯橫。還告訴人家要是不放他出去,就打趴下他們再出去。其實剛纔的奔襲加上大哭秦朝已經沒有力氣了,動手就是挨收拾的份了。
這時孟排長來了,不偏不倚正聽到秦朝說那句再不讓出去就動手。結果秦朝被一腳踹的老遠。秦朝知道孟排長是急的,襲擊哨兵的罪名可不是鬧着玩的。秦朝坐在地上哭,撕心裂肺的哭。哨兵不再管他,而是對着離開軍營的車隊敬了一個軍禮。
排長讓秦朝滾回去別給他丟人現眼,秦朝哭的已經沒有了力氣,還是哨兵把他拉起來,走回了連隊。最後秦朝還是沒有見到老班長最後一面,至今也沒有再見過。茫茫人海啊!多希望命運能再安排重逢。
“秦朝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逃崗。可我不後悔,只恨沒早些。如果現在讓我在人羣中遇到他們二十個中的其中一個,我保證我會抱着他痛哭不止,不論何時何地。”後來的秦朝說
幾年後老班長給戰友們來了一封信。信上說,他老家開了礦,他在礦上給人家搞爆破,炸石頭山。這對他來說不算啥,但是我們還是不斷囑咐他注意安全。信上還說他結了婚,還有了兒子,還給戰友們寄一張全家福。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十分可愛,那是他兒子,一個看着就精明能幹,長的還挺俊的女人是他老婆。老班長還是那麼黑,不過胖了。最讓戰友們意外的是老班長在照片裡笑了……
揮手道別,道一聲再會,卻總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