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帆覺得，自己這輩子肯定和糞結了什麼不解之緣。
聽老媽說，小時候，因爲家裡人都在忙，自己在家裡沒有人帶，老爸老媽從地裡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在地上玩雞屎，似乎嘴脣上還沾了那麼一點....
也不知道當時到底吃還是沒吃，總之想着有點噁心。
現在，也是個成年人了，自打在老爸的養豬場里弄了個自動餵養和無排放，這事就脫不開了。
好端端一青年，整天去別人家裡鏟豬糞就不說了，還得領着個糞車穿着各個巷子走....
就這情況，要真想說個媳婦，怕是難了。
村裡倒不是完全沒妹子，也是有一個，就是村尾的李老頭家那個李冰；
父親早早就去了，然後母親在她不到三歲的時候便改嫁了....陪着個丈夫早逝的奶奶過着日子；
初中畢業就沒再讀書了，學習成績不能說好，但也壞不到哪去，只不過，家裡供不起了。
從小到大就會幫家裡做家務，割豬草，做飯做菜，甚至是地裡忙活的，都麻溜....
張一帆有印象，但是其實也並不多，畢竟不是同一屆的，而且，門戶不一樣。
沒一起玩過，平日裡也沒什麼接觸，在張一帆的腦裡，大概也就是停留於知道村裡有這麼一號人....這已經不錯了，很多親戚在他腦裡還沒留下印象....
村子小，而且沒什麼貧困戶，不像別的有些地方，不是死賴着扶貧的工作人員，就是死賴着地方上有點出名的人，覺得像是他們欠他的一樣....
那釐村裡也不是沒有貧困戶，但是處理起來很簡單，工作人員上門，把適齡打工的勸出去打工，把人給到與本地掛鉤的人力資源公司就沒事了，沒幾個月家裡也就脫貧了；
反正那些人力資源公司也不敢做什麼拖欠工資的事，更不敢做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現在農民工工資，有政府掙腰，誰敢不給？何況還有打黑除惡的運動....
村裡最後一家貧困戶，也就是這李冰家了，原本幫扶的人也是勸李冰去打工——這多省事；
出去了怎麼着一個月也有兩三千塊錢收入，這一家就兩口人，直接就脫貧了。
但是李冰想了想，還是不幹，撫養自己長大成人的奶奶快七十歲了，體弱多病，實在是不放心走開....
倒不是鄰里關係不好什麼的，大家平時也都相互照料，沒少給她家送米送菜的，甚至過年殺豬的時候，村裡都有不少人家送些豬肉過去...
只不過，李冰就是不願意離開她奶奶身邊。
逢年過節，也有過不少媒人上門提親的，這提親，和以前的不一樣，也就是說和着去相個面，然後合適了再談，算是跟得上時代。
農村裡有點出息的姑娘都嫁到外面去了，要麼就是一起打工回來，談好了就成了親的，導致各地都是光棍大把....
據說李冰也相了幾趟親，好像也看上過一兩個，提的條件就一個：要麼帶着奶奶嫁過去，要麼就是對方入贅....
結果都沒談成，於是還在村裡，種田，餵豬，養雞....
城裡來的幫扶工作人員，她幾乎也不怎麼理，到家來了，家裡吃啥你們要麼就跟着吃啥，要麼你們回城裡吃；
帶來的什麼項目，她也不幹，送來的油，米，面之類的東西，也不收；
用她的話來講，就是我自己有手有腳的，也不用你們幫；
日子過好過壞，也是我自己的事！
甚至連那個扶貧的牌子都被她扔了出去：
不拿你們的，不吃你們的，我自己家過我自己家的日子，你們也別想指手劃腳....
村長，書記這些人也上門做過不少思想工作，村裡就差這一戶了，只要把她這家給擺平了，那就是脫貧村了。
不用蓋着貧困村的帽子，沒幾個人想沒臉沒皮的過日子，當然，特定的地方有特定的風俗，那個除外。
不過，李冰話也聽，村幹部來家裡，也是有茶水喝，但是就那個脾氣，反正就是不想折騰....
換句話說，其實在村幹部眼裡，那就是一剌頭。
張一帆和李冰的接觸，其實也就是從那麼一陀豬糞開始的....
老張頭是一個很倔的人，對自己的兒子要求也算是嚴，或者說高...
一輩子爭着當先進，卻又不願意去當個村幹部；
在村裡面也是有點聲望，但平時卻從不以勢壓人；
屬於不倫不類的那種。
這種人做事，就是你惹了他，他可以跟你罵半天街，甚至老死不相往來，卻從來沒想過把你往死裡整，甚至連整你的心思都沒生過；
但是你不招他惹他，有好事的時候，卻也不會忘了給你留點好....
老張頭在村裡收糞的事情，當然不是那麼簡單，打掃豬圈這事，誰家都能幹；
農村裡，誰家沒點田地？誰不會漚點肥，施在自己家的菜地裡？
但是，到你家收一年的豬糞，然後給送上你一袋一百斤重的豬飼料....
漚肥能用得了多少豬糞？買點化肥扔下去就比這豬糞不知道效果要好多少倍了。
熟重熟輕，大家都清楚！
這就是利益！
老張頭很快就拿下了大半個村的豬糞所有權，自然，也不會漏了李冰家；
她家其實養的就一頭豬，過年的時候都是請人來殺的，平時喂的也就是些豬菜，米糠，沒怎麼喂飼料——主要是想省錢。
所以其實，豬糞的產量比別家的都要少上許多....豬都吃不飽，哪來那麼多屎？
老張頭純就是想擺出一個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對誰有歧視的姿態，順手就把她們家的糞給談下來了，當然，也是有點幫襯村裡人的意思。
但是，這事情，在張一帆眼裡就不一樣了，誰家的豬糞咱們可以收，誰家的不能收，誰家沒養豬，這些事都要搞清楚。
因爲他懶。
靠的是衛星定位。
每家每戶都定好位，然後照着軌跡來收糞，把這事情流程化了之後，就會變得簡單很多，然後省時省力。
李冰家的位置，差不多就是村裡最末的位置，也算是張一帆收糞的終點。
第一次見面，《成都》的歌聲依舊飄揚，李冰站在院子裡，拿着個掃把，有點手足無措....
張一帆拿着把糞鏟子，見面，點了一下頭：“我是村頭張老三家的兒子，我來收豬糞....”
然後，李冰繼續埋頭掃地，張一帆捏着鼻子鏟了一鏟其實早就堆好的豬糞，倒到電動三輪車的糞桶裡....
鏟到第三鏟的時候，張一帆出了點小失誤，鏟裡的豬糞掉了些到院子裡....主要是李冰叫住了他。
“哎，明天我把豬糞鏟到桶裡，你來了就幫你倒到糞桶裡去，省得你這麼麻煩...”
“嗯，好的，那~~~謝謝了。”張一帆答道，然後繼續自己之前的動作，順便想着回頭幫她把院裡的豬屎給搞乾淨....
李冰家的院子裡是泥地，沒鋪水泥，張一帆費了好大勁才把那掉了豬糞的地方弄乾淨，一臉不好意思。
然後，第二次，張一帆幫忙把李冰準備好的糞桶裡的豬糞倒到電動三輪車上的時候，出了點差錯...
牛仔褲，運動鞋上沾的全是豬糞，害得李冰緊張地把他拉到院子裡的水龍頭下，蹲在那裡又是衝，又是洗的....
這情形，要說沒點感動，那真是假的，但是張一帆也不知道怎麼辦，就愣在那兒....
第三次，
第四次.....再後面，兩個人就變得熟了些....
豬糞已經能順利倒到了三輪車上的桶子裡，即便是濺出來，也是不多，至少不會捱到人，操作這事的人都是李冰....
張一帆也覺得不好意思，幫她給豬圈沖水，掃掃院子....沒存別的心思。
李冰倒了杯水，不熱，也不涼，溫溫的端了過來：“哥，看你這忙活着，喝杯水再走....”
張一帆接過水，猶豫了一下，還是咕嗵咕嗵喝了下去，確實渴了，只不過，剛弄完豬糞，又沒洗手的，有點.....
“謝了，小妹妹，明天見，”把杯子遞了回去，張一帆說道。
一萬塊錢的訂單，果然沒這麼容易完成.....
“明天見！”李冰接過杯子，說道，卻是定定站在那裡，腳步沒怎麼動。
張一帆走了，把糞鏟放到電動三輪車上，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心想着，這女孩模樣倒是挺好看的，只是不愛打扮.....
電動三輪車還在放着專屬於它的歌：“陪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喔喔喔，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李冰站在院子裡，手裡握着那空空的壞子，看着漸漸遠去的背影...
那個拉着糞車的男孩，怕是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