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湖又巍巍乎千百劍來

(四千字,所以略晚了。爭取六點前。)

張春霖怒道:“這人瘋了不成!”

莊主張凍齡也是不看好,憂心忡忡。婦人本是觀音宗一位練氣大家的親傳弟子,有望繼承衣鉢接手師傳,這也是當年觀音宗勃然大怒的緣由,天下習武人號稱百萬,如她這種珍稀角色,一直被視爲“萬金難買之胚”。婦人墮入情網之後,一心相夫教子,修爲早已如漏壺滴水散盡一空,可眼光還在,同樣不覺得那客人可以討得了半點好處,須知十六位練氣士中的老婦人,不僅在觀音宗地位超然,在整個南方練氣士中也是輩分奇高,看上去是古稀老嫗,實則活了將近兩甲子的漫長歲月,武道上可能還會拳怕少壯,可練氣一事,卻是毫無疑問的愈爲年老愈是老辣,像那劍道,跟觀音宗有一樁天大宿怨的李淳罡可以三十歲之前走上鰲頭,登頂四顧之後無人比肩,可練氣士,千年以降,只有寥寥幾人在三十歲之時孕育出大氣運,江湖喜好用百年難得一遇盛讚某人的無上天賦,之於練氣,以千年一遇四字形容都不過分!李淳罡恰好便葬送了這樣一位半國疆土亦不換的天縱之才。

張春霖當下就率先走出涼亭,“我去攔下那瘋子,幽燕山莊的禍事,萬萬沒有理由讓外人來扛。”

張凍齡和婦人相視欣慰一笑,攜手下山。

初生牛犢不怕虎,那是因爲不曾入山,不知道吊睛大蟲的厲害,張春霖由於家世淵源,對練氣士的畏懼以至於拔劍都不敢,要清楚張凍齡自嘲打鐵匠,劍道造詣平平,可張春霖天資極佳,在弱冠之年便已經只差小宗師境界一層紙,這五年更是不敢有絲毫懈怠荒廢,練劍入癡,可對上那批南海遠道而來的白衣仙家,仍是不敢一戰。所以當他看到湖上小舟攔路,就有些氣惱這借宿客人的不知好歹,更多還是擔心那孤舟垂釣的白頭男子被幽燕山莊殃及池魚,說到底張春霖雖然身爲少莊主,心性仍是淳樸,哪怕天賦根骨隨他娘,可終歸畢竟是張凍齡的種,擁有可貴的赤子之心。練氣士可怕之處不在於劍術如何殺人取頭顱如探囊取物,而是這些仙家方士猶如氣運寵兒,在練氣一途登堂入室後,可以憑藉各自機緣,從指玄境乃至於天象境中擷取一種甚至數種大神通,一般江湖武夫,別說二品小宗師不入法眼,就是金剛境界的頂尖高手,也能與之一戰,在壓箱的法寶秘術祭出之前,都可不落下風。

而湖上徐鳳年,一口氣對上了十六個成就高低不一的練氣士。

聽聞北涼刀三字,除了爲首老婦人心中略起漣漪,其餘白衣仙家都根本沒有上心,觀音宗孤懸外海,就算是春秋戰事之中,也不曾看過誰的臉色,中原動盪神州陸沉之前,不知有多少臨海的帝王卿相,以最爲煊赫的俗世身份,心悅誠服對觀音宗頂禮膜拜,偶遇踏岸真人,無一不是執弟子禮儀,欣喜若狂,虔誠討教養生之法。北派練氣士又被稱之爲“附龍派”或是“扶龍宗”,類似道教祖庭龍虎山,而南方練氣士更像是偏於一隅的清淨武當山,不問蒼生只問鬼神。

觀音宗十六白衣此次離海登岸後,只走險峻路程,遇山攀山,遇水踏水,過洞天福地而採天雷,臨深淵古潭而捕蛟虯,絕不與凡夫俗子打照面,旭日東昇則在山嶽之巔吐納朝霞,應了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那句古語,在他們眼中幽燕山莊的生死禍福,不過是草木榮枯,不擾本心絲毫,這並非是練氣士視別人性命如螻蟻卑賤,而是練氣士對待自身也是無異,聖人所謂朝聞道夕可死,大抵就是這些仙家直指根腳的確切概述。

一個佩有北涼刀的白頭男子,在習慣了爲世人供奉神仙的他們眼中確實不值一提,真正刮目相看的是那男子穩坐船頭的修爲。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練氣士就是對天機查漏補缺的隱秘角色,落網之魚,若是天機本身使然,要讓其躍過龍門,那就扶襯一把,欽天監附龍派因此而來,若是天機遺漏,那就視作化外天魔,陰邪穢-物,務必打碎魂魄,送入宗內月鏡天井,讓其永世不得超生,觀音宗更多是行此之事。當年蓮花臺上大真人齊玄幀動了天人之怒,無視日後天劫臨頭,斬殺天魔卻不送往仙島天井,而是自作主張網開一面,與尋常世俗惡人一視同仁,只是送往六道輪迴,因此一直被觀音宗視作如此煌煌地仙落得一個只能兵解卻無法得道飛昇的淒涼下場。

徐鳳年跟人打架,不論你如何超凡入聖,向來不喜歡碎碎唸叨,你死我活而已,今天竟是破例,輕輕一腳踩下,舟上魚竿輕輕跳起,一手握住,抖腕之下,魚線所及之處,鵝毛雪花盡數碾碎飄零。

“今日之所以攔下你們,有兩件事要說上一說。我知曉你們觀音宗向來不問世事,算是名符其實的海外仙師,我本人對你們並無半點惡感,但是你們一直覺得呂祖轉世的齊玄幀當年斬魔,卻又放過他們送往輪迴,是逆天而行,但我今天要給齊玄幀,或者說是洪洗象說一句,就我所知的他兩次自行兵解,一次在龍虎山斬魔臺,一次在武當小蓮花峰,都只是爲下一世再修行證道,並非你們所想那般不敵天道,導致身死道消。”

那名坐也不是起身也不是的男子練氣士譏笑道:“俗子安敢妄言天道!”

練氣養氣俱是超拔俗人不知幾萬裡的老嫗輕輕擡手,面無表情,僅是示意後輩不要多言。

徐鳳年繼續說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也不奢望在你們一畝三分地上指手畫腳,聽不聽是你們的事情,與我無關。但第二件,你我雙方就是誰也逃不掉了。”

一夥白衣仙人大多對此人大放厥詞有些不滿,倒也談不上太多憤懣怒氣,只是覺得好像聽一名尚且穿尿布的無知稚童,當面跟廟堂忠臣誇誇其談經國濟民之大事,有些滑稽可笑而已。

那名赤足女子大概是個不可理喻的怪胎,竟是很不合羣的神采奕奕,瞪大一雙靈氣流溢的眼眸,跟見着了宗門內古書上記載的兇獸神物一般。

徐鳳年不理會他們的神情,提魚竿佩涼刀,回頭看了一眼山頂涼亭,已無蹤影,縮回視線後微笑道:“第一個教我練劍的前輩,是個打鐵匠,他曾經跟說吹牛,剛到江湖沒幾年,就碰上了頂有名氣的大人物,還跟他一見如故,把傳家寶都偷出來贈予給他,我後來才知道他是誰,送他劍匣其中一柄名劍的年輕人又是誰。劍名沉香,如今被留在了武帝城,曾經在龍巖香爐歷代鑄劍中排在魁首之位。當年那個送劍的年輕少莊主,也變成了幽燕山莊的莊主。我不知你們觀音宗一口氣來了十六位,所圖爲何,但我先前察覺到你們其中一人殺機流瀉,那麼這件事我就算不講理,也得多事地管一管。對,你們不會在意我所佩是否北涼刀,甚至也不忌憚北涼和三十萬鐵騎,相隔萬里,就算一方是徐驍,一方是觀音宗的宗主,也沒可能相互去對面地盤上找麻煩,所以今日事今日了,你們到得了岸上,算你們這些仙士仙子的本事,我就算殘了死了,也不會讓誰記仇報復,可如果你們萬一沒能登岸,可否不在莊子殺人取命,有話好好說,跟張凍齡一家子俗人相安無事?”

老嫗嘆息一聲,“好一個今日事今日了,若真是人人如你,天下也就沒有我們練氣士的什麼事情了。”

徐鳳年靜等下文。

老嫗搖頭道:“可惜有些規矩,不能壞,我們與幽燕山莊的約定,是宗主閉關之前欽定,龍巖香爐若是符劍八十一柄,少上幾柄亦是無妨,我也可拼去被責罰,爲張凍齡也可說情幾句,留下性命,可符劍一事,委實事關重大,再者張凍齡生死與否,本宗其實並不在意,但宗內叛徒,勢必要殺。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世人以爲我們練氣士無情,原因亦是在此,欲行天道,至親可滅。”

徐鳳年笑了笑,“道理說盡,都不虧欠,那咱們就開始不死不休了。”

便是在島上也以只近天道不近人情著稱的老嫗笑了笑,離島之後所言話語總計不到十字,此時不到一炷香,卻是早早超出,“這公子放心施展手腳,就算本人和十五位宗門弟子死在湖上,也是氣數使然,斷然不會牽累任何人。可符劍一事,死了十六人,也一樣會有下一撥來到幽燕山莊,公子只要不耍心機手段,擋得下,自然算你有大氣運,觀音宗就算滿宗盡死,不存一人,無怨無悔。”

原本風雪蕭蕭山湖寒的壯烈場景,都給徐鳳年接下來一句市井潑皮無賴話給壞盡了氛圍,“你們觀音宗不會有幾百號上千人練氣士吧?”

被盛讚料算天機無遺漏的老嫗竟是啞然,神情古怪。

赤足女子彎腰捧腹,總算還好沒有笑出聲,忍耐得艱辛異常。

其餘十四位練氣士都有些哭笑不得,這白頭小子是真無法形容的滿身市井草莽氣了,俗,俗不可耐!

但老嫗似乎無比鄭重其事,威嚴沉聲道:“各自上岸。”

當下便有七位男性仙士一掠而過。

徐鳳年腳下是一葉扁舟,舟底則是入天象後陰森戾氣換成金紫之氣的朱袍陰物。

練氣士先前“坐湖”,湖面晃盪,唯獨一舟不動,二品內力的徐鳳年自然沒這份唯有一品纔可做到壯舉的修爲。

興許只有老嫗才知曉輕重,所面對的是一名可能要高過指玄的古怪敵手。

徐鳳年一手揮魚竿,一手揮大袖,除了袖中十二柄飛劍盡出,雙劍一組,分別刺向六位練氣士,更有一條銀白魚線摔向舟後,一線裂開岸邊湖。

興許是練氣士不興單打獨鬥,被又是飛劍又是截江的驚世駭俗手段阻攔一記後,沒有強硬衝撞劍陣和水牆,一名地位大概是僅次於老嫗的中年女子練氣士輕聲念道:“結罡北斗。”

徐鳳年抖腕不止,僅是一根魚竿,斷江復爾再斷江,氣機如銀河倒瀉,真真正正是那翻江倒海的仙人氣度。

一座大湖,晃動幅度,哪裡是那名男子練氣士坐湖可以媲美其中二三?

已經有徐鳳年得勢不饒人,肅然朗聲道:“向幽燕山莊請劍!”

請劍!

幽燕山莊在下臥虎山的莊主果決授意下,幾乎人手一劍,便是僕役丫鬟都不曾缺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搬出了所有莊上所藏名劍古劍。張凍齡更是帶上妻子兒子急掠而去急掠而歸,這名莊主手提兩柄被封入龍巖香爐的“龍鬚”“烽燧”,婦人則提了一把“細腰陽春”,少莊主張春霖除去所佩“無根天水”,捎上了劍爐封存最後一柄世代相傳的名劍“殺冬”。

湖面上如數條惡蛟共同禍害一方,風波不定,景象駭人。

徐鳳年將魚線終於崩斷的魚竿拋去湖中,最後一次截江,白髮不知何時失去了禁錮,肆意飄拂,如同一尊仙人天魔混淆不清的天上客,並非那豪氣干雲,而是那一股無人可以體會地悲涼愴然,聲如洪鐘:“世人記不得你,我便替你再來一次!劍來!”

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這白頭年輕人竟是有一種惡蟒吞天龍的氣概。

幽燕一莊千百劍,浩浩蕩蕩由山上,莊內,劍鞘內,無一例外掠向小舟之上的男子。

他還不曾出刀。

所以他說先問過我,再問我刀。

徐鳳年踏出一腳,雙手扶搖,一手仙人撫頂式,一手以一袖青龍式,一氣之下,將千百劍砸在了十六位練氣士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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