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東尼點點頭,指着書架上一盆傾斜的螃蟹蘭。“就用下面的墊盤當菸灰缸吧。”

凱在椅子裡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蓋上。“他們好像很短視。當他們企圖尋找對你不利的證據時,根本沒有往其他方向查看,尤其是夏茲在探究的事情。他們認爲那個獵殺少女的連續殺手理論是那種我們女孩子纔會有的愚蠢想法,因爲我們的荷爾蒙嚴重失衡。嗯,我們想說,如果他們不去做該做的事,我們最好自己動手。”

東尼問:“請問我有插話的餘地嗎?”

“請便。”里昂以豪爽的姿態說。

“我能體會你們的感受,而且你們的團隊精神是小組的驕傲。但是這可不是課堂練習,也不是鬧着玩的。這既是一個最危險的遊戲,目標也是一個最危險的獵物。上一次我跟連續殺人犯扯上關係的結果差一點丟了老命。我十分尊敬你們身爲警察的聰明才智,但是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們三個人合在一起還多。我還沒準備好負起讓你們跟我一起私下合作的責任。”他用手順了順頭髮。

“我們知道這次是來真的,東尼。”凱抗議道,“而且我們知道你是最頂尖的人。這就是爲什麼我們會來找你。但是我們能做一些你不能的事。我們有警察證,你沒有。警察只相信圈內人,他們不會相信你。”

賽門說:“所以如果你不幫我們,我們只好在沒有你的情況下儘可能自由發揮了。”說完,賽門嘴脣頑固地緊抿。

刺耳的電話鈴聲連續響起,好似突如其來的救贖。東尼的手覆上電話筒。“喂?”他謹慎地說,一邊注視着另外三人,彷彿他們是一枚未爆彈。

“是我。”卡蘿說,“我只是想打個電話問問你的情況。”

“我寧願當面跟你說。”他迅速地回答道。

“你現在不方便說話嗎?”

“我正在處理事情。我們待會可以碰面嗎?”

“我的小屋,如何?六點半?”

“約七點比較好。”他說,“在我能離開前,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我會在家等你。開車小心。”

“謝了。”東尼輕輕掛上電話,短暫地閉上眼睛。他不曉得自己感覺有多麼的孤立無援,正因爲有像卡蘿這樣的警察存在,加上自己堅信認真的警察有一天一定會成爲警界的主流,他才得以忍受這個工作。東尼張開眼,發現三名年輕組員正熱切地盯着他。一個念頭在他腦中逐漸醞釀。“另外兩個人呢?”他推託閃躲地問道,“他們想通了,是嗎?”

里昂吐出一口煙,“他們是沒膽。他們怕惹是生非會葬送自己升遷的可能。”

“像夏茲這樣的人被殺了卻沒有人關心該如何追拿兇手,這種時候誰會在乎升遷啊?誰會想待在那樣的警隊裡當警察啊?”賽門咒罵道。

“很抱歉。”東尼說,“我的答案還是不行。”

“好吧。”凱笑裡藏刀地說,“那樣的話,我們只好進行B計劃了——靜坐抗議。我們會跟着你,直到你願意加入我們。你走到哪兒,我們就跟到哪兒,二十四小時,我們三個,對你一個。”

“對你很不利喔。”里昂用還在燃燒的前一支餘煙點燃另一支菸。

東尼嘆了一口氣,“好吧。你們不聽我的,或許你們會聽某個真的瞭解真實情況的人的。”

儀表板上的時鐘顯示現在纔剛過七點鐘,廣播正播着《亞徹家族》的主題曲,這表示時鐘慢了三分鐘。東尼的車顛簸地從大馬路開上崎嶇不平的小路,車子懸吊系統的顛簸起伏泄露了車齡。他轉了最後一個彎,滿足地看見卡蘿的小屋正燈火通明。

當東尼關上車門時,卡蘿已經站在門廊上。他早已記不得自己最後一次因爲走進他人的陪伴與他人的領域而高興是何時的事情了。對於東尼突如其來的同伴,卡蘿只是微微地挑起了眉。

“爐上有熱水,啤酒也冰鎮了。”她招呼他們道,並且輕輕捏了一下東尼的手臂,“這些是你的保鏢嗎?”

“不全然,我現在是被挾持了。”他冷淡地說,一邊跟着她進到屋內。東尼的組員沒有等屋主開口邀請,直接緊跟在後。“你還記得凱、里昂和賽門吧?他們打算像枷鎖一般勒着我的脖子,直到我同意跟他們一起找出殺害夏茲的兇手。”到了客廳裡,東尼用拇指指了指沙發與椅子,三個年輕人各自坐下。“我希望你能幫我勸退他們。”

卡蘿搖搖頭,一臉不解,“他們想要跟你一起偵辦實際案件?天啊,謠言工廠最近的生產質量一定是惡化了,居然製造出這麼令人難以相信的消息。”

“先來杯咖啡吧。”東尼舉起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上,領着她往廚房去。

“馬上就來。”

東尼關上身後的門,“很抱歉拖你下水,但是他們聽不進去我說的話。問題是,西約克郡警方表現得好像賽門是頭號嫌犯,而我則是第二個。這些傢伙不甘心接受這個狀況。不過你也曉得偵辦連續殺人案件是什麼樣子,而且情況會演變成個人問題。他們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文斯或是跟他很親近的人已經殺了他們當中最優秀的人,憑良心說,我不希望再有人送命了。”

卡蘿將咖啡粉舀進濾紙中,並且在東尼說話的同時打開咖啡機。“你說得沒錯。然而……除非我完全錯估他們了,否則他們不管怎樣都會追查下去的。能確保你不會再損失另一名組員的最好方式就是控制大局。而且唯一的方法就是跟他們合作。讓他們做乏味的工作,用菜鳥警探初試牛刀時負責的背景調查工作來搪塞他們,把我們認爲有危險或者需要專業審問技巧的事情全部挑出來。”

“你是說‘我們’嗎?”東尼的語氣裡帶着一絲狡詐。

卡蘿用手掌一拍額頭然後做了個鬼臉。“爲什麼我覺得自己被耍了?”她捶了東尼的手臂一拳,“在托盤上放一點糖、牛奶還有馬克杯,在我真的生氣之前端出去吧。”

東尼照着指示準備東西,並且對於在兩個鐘頭內自己從單槍匹馬變成團隊小隊長感到莫名的欣慰。等到卡蘿端來咖啡時,他已與沾沾自喜的組員們達成了新的協議。

東尼在松木板釘成的餐桌上打開筆記型計算機,將調制解調器插入電話孔,再把變壓器插到最近的電源插座上。當其他人調整位子好看清楚屏幕的時候,卡蘿問東尼說:“訊問過程有多糟?”

東尼簡明扼要地回答:“最後我離開了。”一邊看着計算機開機,“你或許會稱那種情況叫充滿敵意。當‘嘿,老兄,嘿’這種話出現的時候,代表他們真的不把我視爲同一國的人,你懂吧。但是他們認爲賽門是頭號嫌犯,他不巧在夏茲遇害當晚跟她有約。但是在某個自以爲聰明的重案組渾蛋所主導的偵調行動黑名單上,我大概是第二受歡迎的。”他擡起眼,卡蘿能看見東尼假裝泰然自若的樣子背後所承受的打擊。

“真是一羣笨蛋。”卡蘿說着,將東尼的咖啡放在計算機旁,“但是話說回來,他們是約克郡人,本來就是一羣老粗。但是我不敢相信他們竟然不讓你們協助調查。”

里昂吠叫似的發出陰鬱的笑聲,“這還用你說嗎?你這兒讓人抽菸嗎?”

卡蘿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手指默默地在腿邊留下恰似刺青般的掐痕。卡蘿心想,燃燒菸草造成的傷害好像不會比較少吧。“你可以在水壺上方的櫥櫃裡找到碟子。只能在這個房間裡抽,拜託。”里昂離去後,她佔據了他的椅子,在東尼身邊坐下,看着屏幕隨着敲擊鍵盤的手指而變化。

東尼用夏茲的賬號聯機到特別小組的計算機系統。他指着閃爍的光標。“這就是整個下午讓我絞盡腦汁的東西。我用夏茲的名字進入系統,但是我想不出她的密碼會是什麼。”他快速地提了一下所試過的密碼,用手指數着各種類型的可能。里昂、凱與賽門根據他們對於前同事的瞭解,也開始提出建議。

卡蘿仔細地聆聽,左手玩弄着脖子後方的金色鬈髮。當東尼與其他三人耗盡精神而且腸枯思竭了,她才說:“你們漏了最明顯的一個東西,不是嗎?夏茲最景仰的人是誰?她最想成爲什麼?”

“管理蘇格蘭警場?你認爲我應該試試有名的倫敦都市警部局長?”

卡蘿伸手將筆記型計算機拉至能夠打字的距離。“是有名的側寫師。”她鍵入羅素、道格拉斯、雷頓。系統什麼反應也沒有。她憤恨地撅了撅嘴,然後打下東尼·希爾。畫面短暫地變成空白,接着選單出現了。“我真希望剛纔先打個賭。”卡蘿苦笑地說。圍在她身邊的受訓側寫師們鼓掌喝彩,里昂一下吹口哨,一下高聲歡呼。

東尼頗爲驚訝地搖搖頭,“我要怎麼做才能把你拉進特別小組啊?一般的刑事偵緝部工作,以你的能力而言真是太大材小用了。你應該用超強的靈感來捉瘋子,而不是去做管理工作。”

“是喔。”卡蘿諷刺地說,將計算機推回到他面前,“如果這麼厲害,又怎麼會沒想到我的縱火犯是個小偷,而不是瘋子呢?”

“因爲你一個人作業。當你在處理心理變態的罪犯的時候,獨自一人永遠不是最好的工作方式。我認爲側寫師應該成雙地工作——警探與心理學家,能力互補。”他將光標向下移動到“文件目錄”的選項上並且按下確認鍵。

他們的志同道合並非卡蘿現下想談論的主題,尤其有像身旁這般敏銳的客人在場時。她靈巧地將話鋒一轉,談論起東尼推論縱火犯是個帶着一般犯罪動機的兼職消防員一事,讓里昂、凱與賽門能有所瞭解。

“但是犯罪動機究竟是什麼呢?”凱問道,“這纔是重點,不是嗎?”

“如果是犯罪行爲,你永遠會想知道誰能從中得到好處。”里昂指出道,“然而既然擁有人或保險公司都不同,或許是消防局裡某個高官不想讓經費再被刪減而出此下策。”

東尼自閱覽中的文件名單中擡起頭,“好觀點——雖然繞了一圈。身爲一個歐坎剃刀原則的擁護者,我選擇最直接的可能——負債。”說完,他便將眼睛移回屏幕上。

“負債?”卡蘿的語氣充滿懷疑。

“沒錯。”他轉過身與她面對面,“某個四處欠錢的人,某個信用掃地的人。他的房子因爲沒有如期付款而即將或者已經被銀行收回,他有一堆地方法院的判決,而他已經陷入剜肉補瘡的困境。”

“但是一晚的闖空門能有多少錢?五十,最多一百鎊——取決於他們待在現場多久。你當真認爲有人會賭上自己的自由、同伴的性命,就只爲了那些錢?”賽門反對道。

東尼聳聳肩。“如果你已經身處絕境,不斷地設法欺騙債權人——讓自己斷腿、車子失竊、電力被切,還有讓銀行宣佈破產……如此一星期裡得到額外的一百鎊可以有助於保全一切。你拿二十鎊付清一個債款,五十鎊付另一個,十英鎊這裡,五英鎊那裡。你展現了還錢的意願,讓大家不會一直煩你。如果你能展現自己真的在努力,法院也不會採取激烈手段。任何敏感的人都知道這只是在拖延厄運的來臨,但是當你已經債臺高築的時候,也就不會想這麼多了。你會自我欺騙說,如果能度過這次危機,你會再次迴歸正途。糟糕的債務人是最會自欺欺人的。我曾遇過一個可悲的笨蛋,欠了高利貸二十多萬英鎊,卻依舊僱請清潔婦人跟園丁,因爲遣散他們就表示承認自己的生活已經全然失控。查看有誰瀕臨破產邊緣,卡蘿。”

注意力已經回到計算機屏幕上的東尼喃喃自語道:“讓我瞧瞧……‘失蹤人士001’,這應該是她寫的小組報告,你們認爲呢?”

“看來似乎沒錯。而‘失蹤人士JV001’可能是她針對傑可·文斯所做的調查。”

“我們來看看吧。”東尼開啓檔案。夏茲的文字散落在屏幕上,讓他有一種與亡者交談的奇異感,彷彿她那對超凡的藍眼在他的頭部後方盤旋,以無法抵擋的注視盯着自己。“我的天啊。”東尼低語道,“她不是鬧着玩的。”

里昂從他的肩後一探。他低呼着:“小夏茲,你這該死的女人。”這句話完美地總結了所有人看到夏茲生前所留下的調查報告時內心的感覺。

犯罪者特徵覈對一覽表

傑可·文斯

主旨:失蹤人士羣組

出生排序:獨子。

父親工作穩定:土木工程師——因長期承包案件而長年不在家。

父親角色缺乏:見上。

父母教養方式有出入:見上;另外,母親顯然受產後憂鬱症之苦,排斥JV,之後更苛刻待之。

智力較一般人高:老師們認爲他很聰明,但學業成績總不如預期理想,考試表現差。

從事技術性職業,工作歷程不穩定:先爲擲標槍冠軍,之後成爲電視主持人;完美主義者,有易怒傾向,並且經常激怒團隊中的新人;若不是因爲有得獎的能力與大量的電視觀衆,這些年會因自大與傲慢的行爲而喪失許多合約。

善於社交,或許具羣體性也善言詞,但無法與人產生情感上的聯結:見上;與大衆互動非常良好;婚姻看起來如此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在婚姻關係之外,顯然對於兩性都沒建立親密的人際關係。

與夥伴共同生活:妻子米琪,已在一起十二年。一段衆所周知的婚姻,英國電視圈的銀色夫妻。然而兩人均常因出差以及大量的公益活動而不在家。

犯案時情緒受控:未知,但是文斯面對壓力時的冷靜是業界有名的。

犯案時使用酒精或藥物:未知。沒有酗酒紀錄,有人影射在失去手臂的意外後,文斯可能有止痛劑上癮的問題。

移動性、汽車性能良好:文斯擁有一臺銀色奔馳敞篷車與一臺路華越野車。均爲自排,並因他的肢體不便做過改裝。

留意媒體對案件的報道:他有絕對優勢可以這麼做——他能直接取得各地媒體信息。他將許多記者看做熟人。

被害人有共同特徵:是——見七名被害人的羣組分析附錄A。

他人未曾對其行爲舉止產生懷疑:數以萬計的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或女兒相信他。四年前一次民意調查顯示,他被選爲繼英國女皇與利物浦主教後最值得信任的人第三名。

長相平凡:無法客觀評論。名人的假象、打扮與昂貴衣着讓人很難跳脫外表下評斷。

直系家庭中有精神疾病史:無從得知;母親八年前過世,癌症。

直系家庭中有酒精與藥物問題:無從得知。

雙親有犯罪前科:無從得知。

精神虐待:據說母親曾說他很醜陋而且笨拙,“就跟你父親一樣”。母親似乎將父親長期不在家怪罪在他身上。

性機能不健全——無法與另一成人建立成熟、有共識的關係:沒有資料能支持這一點,有非常公開的婚姻。沒有跡象顯示MM對於婚姻或愛人不滿。檢閱報紙八卦專欄。與當地巡邏警察確認是否有任何跡象。

冷漠、疏離的母親,幼時缺少愛撫或情感上的溫暖:兩本書裡均有暗示。

自我中心的世界觀:所有證據——即使是MM充滿崇拜的記述——均可證明。

幼時遭施暴:MM回憶起他曾提及父親從旅途歸來,因爲他升學考試不及格而痛打他;其他,無從得知。

幼時目睹緊張的情況,例如婚姻性侵、母親涉及賣淫:無從得知。

年幼時或青春期早期父母離異:十二歲時,父母離婚。根據MM所寫的書,他對體育的執著有一點是爲了得到父親的注意。

青春期過度自慰:無從得知。

有強暴的幻想:無從得知。

沉迷於書刊:無從得知。

有窺淫傾向:沒有顯著資料,但《文斯敲敲門》本質上就是一個窺探性節目。

性/感情關係不正常,自知並且因此自我厭惡:無從得知。

執著:同事與競爭者可證明。

非理性的恐懼症:無從得知。

慣性說謊:有數個他“再造”過往事件的案例,比較兩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