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男子朝她們走近,撥開落在眼前的淡褐色硬鬈髮。卡蘿覺得,他如果想讓自己看起來帶有男人味,那麼他已經落伍了。“喬登總探長。”他明顯地裝出低沉的聲音說,“還有哈倫探員。歡迎進入未來世界。”

老天幫幫忙吧,卡蘿想着。“你一定是菲利浦·賈維斯了。”她擠出一個微笑說道,“我很感激你們在晚上這種時間還願意幫我們這個忙。”

“時間不等人的。”他相當驕傲地說,彷彿這句話是他想出來的,“又或者我該說——女人。我們能理解你們工作的重要性,而且跟你們一樣,我們全天二十四小時運作。畢竟我們是同行,同樣地在防範犯罪,而且當我們失敗的時候,我們會揪出那些該負起責任的人。”

“嗯。”卡蘿不予置評地含糊應對道。這顯然是一套事前想好、讓人無以爲應的說辭。

賈維斯仁慈地笑着,露出美國人常有的那種潔白牙齒。“這是觀看室。”他揮手說道,無畏於自己毫不掩飾的陳述,“影像來自我們的全自動圖書館或是從現場實際測試過的許多攝影機。操作者選擇數據來源,調出他或她想檢視的畫面。”

他領着卡蘿與凱往前走,直到他們來到那名女子身後。靠近後,卡蘿可以看見她身上的皮膚比臉部更爲蒼老,由於缺乏自然光與長時間暴露在屏幕輻射下,膚色呈現不健康的慘白。“這是吉娜。”賈維斯宣佈道,讓她聽起來像是一名貴族似的,“你們一告訴我感興趣的日期和時間點,以及想知道的車牌號碼,我馬上請吉娜着手處理了。”

“如我先前說的,我真的很感謝你們。你們幸運地找出些什麼嗎?”

“運氣在此是插不上手的,總探長。”賈維斯不假思索而傲慢地說道,“尤其是擁有像我們這樣先進系統的時候。吉娜?”

吉娜將雙眼自屏幕上挪開,用腳將椅子向後一推,轉身面對着他們,並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你們所談論的那個下午,兩點十七分。”她的聲音清脆而有效率,“黑色福斯Golf離開M1公路往市中心去。然後,晚上十一點三十二分,銀色奔馳敞篷車走了同樣的路徑。我們可以提供有日期、時間的錄像帶,含有兩輛車的定格影像照片。”

“有可能辨識兩輛車的駕駛人嗎?”凱問,試圖掩飾聲音裡的興奮,但是徒勞。吉娜倍感玩味地揚起眉毛,看着她。

“顯然地,白天的拍攝畫面在那方面比較不會有什麼問題。”賈維斯插話道,“不過目前我們用的是非常先進的夜間攝影實驗工具,搭配我們的計算機強化技術,是有可能得到出人意料的好畫質。”

“如果你們曉得要找的對象是誰,你們便可以認得出來。如果你們打算在《英國犯罪監察》裡做‘有人認得這個人嗎’這種事,就可能會有些問題。”吉娜說道。

“你們說這套系統是實驗性質。你覺得這項證據在法庭中能成立的機會有多大?”卡蘿問。

“車輛是百分之百。駕駛的可能性大約七成五。”吉娜說。

“行了,吉娜,我們就別悲觀了。比如現在這些證據,就看律師怎麼呈現給陪審團了。我非常樂意出庭作證,我以我的名聲爲這個系統的可信度擔保。”

“而你是一名合格的專業證人,是嗎,先生?”卡蘿問。她並非企圖故意讓他難堪,但是時間寶貴,而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立場有多堅固。

“我不是,不過我的一些同仁是。”

“像我就是。”吉娜說,“聽着,喬登小姐,你們何不先看看我們有些什麼,再看看那是否足以幫助你們取得確證,如此一來這就不會取決於陪審團對我們的技術看法爲何了。”

當凱半個鐘頭後離去時,她緊握着一包錄像帶與激光打印的照片。兩個女人打從心裡知道這會將傑可·文斯逼入絕境。如果唐娜·杜爾還活着,她們將是她最後的希望。卡蘿幾乎等不及想告訴東尼了。走回車子的路上,她看了一下手錶。午夜十二點半。她知道他會想知道自己得到些什麼,但是她得趕回賽福德。而現在凱隨時可以將數據送去給他。卡蘿猶豫不決地站在車子旁。

別管那麼多了,她想着。她真的想跟東尼討論這些證據。他只有一次機會可以說服麥考米克與華頓,而她得確保他準備出一個有用案子,而這個案子能直接提醒他們警察該有的證據概念。

畢竟,如果他們真的需要她,她隨身帶着手機。

笛·恩蕭探員的肩膀重重地靠上車椅,向前伸展着雙腿,徒然嘗試放鬆僵直的脊椎以及在這輛標誌爲刑事偵緝部的用車裡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她希望能把自己的雪鐵龍小車開來,那輛車的坐椅似乎是爲她的身形而量身打造的。設計沃克斯豪爾警用車的人,顯然臀部該死地窄小許多,而且有一雙她嚮往擁有卻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長腿。

至少這樣的不舒適讓她保持清醒。笛的決心中有一種心懷惡意的驕傲讓她繼續留在崗位上。她跟湯米·泰勒一樣深信,這些跟監任務全然是浪費時間與金錢,但是她認爲若要向掌權者證明這一點,有比逃避工作更含蓄而有效的方式。如今,她已經太瞭解她的小隊長而精明地知道,在夜晚無情地緩緩爬向黎明時,他將如何打發沉悶的時間。如果卡蘿·喬登發現了,他會在連自己都還摸不着頭緒的瞬間被調回去當制服警察。刑事偵緝部真是一個謠言製造工廠,她遲早會發現這件事的。即使不是在這個任務中,那麼也會在其他任務中發現,或許在一個真的算得上是工作的差事上吧。

笛不會奢望在臺面上忤逆喬登的權威。與其說她對喬登感到憤怒,倒不如說她爲長官感到悲哀。她會在喬登背後露出憐憫的笑容、在暗中扯她後腿。一有機會,便說:“我真的不應該這樣說,但是……”讓事情看起來像:搞砸是因爲喬登的指令,成功是來自團隊的主動進取。沒有什麼比持續不斷的中傷來得更具破壞性了。她應該知道的。在東約克郡警局的這些年,她有深刻的體會。

她打了個呵欠。不會發生什麼事的。艾倫·布爾克利與妻子已經舒服地躺在被窩中,他們住在名過其實、所謂的新開發豪華住宅區中的一間小房子裡。笛比較喜歡她在舊碼頭旁的漁民連棟式小屋,更別說那兒比較容易清潔維護了,雖然那兒現在已變成了敲遊客竹槓的遺產中心。她喜愛那兒的鵝卵石路與空氣中的海水味,並且感受代代的約克郡婦女站在那些門階上遠望海平線,尋找她們的丈夫的感覺。她真應該慶幸的,她帶着一時的自我厭惡想着。

笛查看手錶與儀表板上的時鐘。距離她前一次這麼做還不到十分鐘,而兩者的時間竟然依舊相差了五秒鐘。她打着呵欠,打開小型攜帶式收音機,希望她私底下稱之爲無產階級言論的聽衆來電節目已經結束,而電臺主持人正播放一些好聽的東西。正當葛羅莉亞·蓋諾尖聲地訴說只要她知道如何去愛,便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時候,布爾克利家前門的天窗突然亮起柔和的燈光。仿喬治王朝時期風格的天窗上鑲了四片玻璃,而且結了霜。笛趕忙緊緊握住方向盤並坐直身子。就是這個嗎?或者是失眠使得某個人起牀泡茶喝?

如同突然亮起一般,燈光忽然熄滅。笛嘆着氣倒在椅子上,然後從車庫門的下方,一條光線劃過車道。笛一陣錯愕,關掉收音機並搖下車窗,讓溼冷的夜晚空氣充滿她的呼吸道,使感官更敏銳。是的,就是這個,錯不了的汽車引擎聲。

幾分鐘內,車庫門抖動地升起,一輛車向前移動駛上車道。是布爾克利的車沒錯。或者情況是:布爾克利只付了三期這輛車的分期付款,而與他簽下回購協議的人一旦找到如何無須真的強行進入布爾克利車庫的方法後,便動手把車子奪回。當她看着,布爾克利本人下了車,往回向車庫走去,並將手伸到內部,想必是要按按鈕將車庫的門關上。

“喔,天啊。”笛·恩蕭自語着,一邊關上車窗。她按下私人小型錄音機的錄音鍵,興奮地說:“凌晨一點二十七分,艾倫·布爾克利現在正開車離開住宅。”她將錄音機丟在身旁的座位上,一把抓起應該要讓她與湯米·泰勒保持緊密聯絡的個人無線電。“這是C小組。A小組,你聽得到我嗎?完畢。”她發動引擎,小心地沒有打開車燈以避免造成反光。現在布爾克利已經駛離車道,從死巷開出來並打右轉燈。她放鬆踩着離合器的腳,依舊沒有開車燈繼續駕駛着,並在穿越新住宅區且連接幹道的彎曲大街上發現他的蹤影。

她一邊開車一邊按下無線電,重複呼叫小隊長:“C小組呼叫A小組。目標移動中,你聽得到嗎?A小組,你聽得到我嗎?完畢。”在幹道上,布爾克利左轉了。她數到五,然後打開車燈,跟着他轉彎。他正朝三英里外的市中心去,車速穩定,稍微高於限速。不會因太慢而引來過度謹慎的酒後駕駛之嫌;也不會太快,使得自己因超速而被攔車。“C小組呼叫A小組。”她在心裡咒罵着那不知在何處的上司。她需要支持而他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她想過呼叫勤務中心,但是他們只會派出一隊警車,把縱火犯嚇得逃到三個郡之外。

“喔,該死。”當布爾克利離開幹道,開進小型工業區燈光昏暗的街道時,她發出牢騷。這看起來非常像就是這麼一回事。當廠房的高牆將她包圍的時候,她決定必須呼叫制服警察的支援了。她調大警用無線電的音量,拿起對講機:“C小組呼叫中心,完畢?”

靜電干擾發出啪嗒的聲響,然後寂靜。當她意識到自己的所在位置正是散佈於市中心、少數的無線靜電區之一時,她的心一沉。唯一能請求支持的機會可能也成了絕望。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