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看褪梅妝等杏腮_二、小爺墜冰窟

到了萬花池,但見湖邊桃柳枝丫上都結了冰,偶有風過,吹着枝上的碎冰,便見那碎冰落在湖面上,滴溜溜的打着轉。

白清水就伸腳在湖邊上探了一探,湖上結的冰極厚,彼時天色尚早,只朝陽一點,斜照在冰面上,射出幾線凌凌的光。放眼而望,整個萬花池四周空寂無人,冷風一掃,掃得她身旁的謝念生渾身爲之一震,歡呼一聲,就衝進了萬花池裡。

白清水一驚,忙一把扯住他,也不知爲何,心裡竟是突突跳起來,難則到了此刻,要叫這位小爺回頭已然是不可能的,一時就拖着他去湖邊的假山叢裡找了一處避靜處,將那包袱、鞋子、書本放了,這才領着謝念生下湖。

謝念生長這樣大,卻還是頭一回在這湖面踩冰玩耍,加之又是偷跑出來,興奮之情可想而知,過於激動之下,腳底不穩,“哎喲”一聲,便摔了一個四腳朝天。掙扎着想起,耐何冰面太滑,掙了兩下,竟是爬不起來,一時掙得滿臉通紅,一雙眼只把白清水瞧着。

白清水見他模樣古怪,忍不住便哈哈笑起來,謝念生卻也不惱,改走爲爬,竟是爬至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的裙襬,到底是爬了起來,滿臉的得色,揚眉朝她“哼”了一聲。

“好了好了。”白清水笑道,“你沒走過冰,索性你抓着我走。不過我可告訴你,只准在湖邊走,不準到湖心去。巳時前,我們必須回去,否則便要叫人給發現了。”

謝念生玩得痛快,小鼻頭凍得通紅,自是白清水說什麼便是什麼,一時只緊緊抓着白清水的腰帶,兩個人就在這湖面緩慢滑行。

白清水因着早有準備,懷中抱了一塊長木板,謝念生一個趔趄,她只消將木板豎起往冰面一放,借立將他一拖,他便又站得穩了,一張小臉都笑成了一朵花。

白清水暗自好笑,引着他往東面而去,謝念生不過一個六歲的孩童,如何知她心思之險惡,自顧抓着她一路往前滑行,渾然不覺湖面厚冰漸簿,只爽快的笑聲響徹整個萬花池。

待白清水聽得冰面漸有細碎的咔嚓聲響起時,她已經將手中的寬木板“撲”的平放在平面上,謝念生尚未反應得過來,只覺自己腳下一空,抓着白清水腰帶的雙手一緊,“譁”的一聲,冰面裂了一個窟窿,他整個人就“啊”的尖叫了一聲,瞬時就滑進了刺骨的湖水之中。

便就這麼電光火石之跡,白清水的雙腳已經踏上了那寬木板之上,一雙手敏捷的抓住了謝念生的雙臂,使盡渾身的的力氣將他一提,二話不說,轉身便跑,所過之處,只聽得身後撲撲撲的聲響,不用回頭,已知那冰塊已經盡數裂了。

待兩個爬上岸,白清水也不多言,抱着謝念生就進了湖邊的假山之中,所幸這孩子不過六歲,她一路抱來卻也並未覺十分吃力。

待到了假山肚腹之中,原本放着的包袱尚在,一時將謝念生放在地上,解了他的大氅,就來扯他的褲子。

謝念生顯然是有些懵了,呆呆愣愣的望着白清水,叫她在臉上拍了一記,急道,“嚇傻了吧?自己快點將溼了的衣裳脫了。”

謝念生這才方反應過

來,一雙胖呼呼的小手顫抖着去了解衣裳。

所幸白清水抱他抱得極時,冬日裡,他又穿得極厚,上頭的衣裳並未打溼多少,饒是如此,卻也是鞋子與棉褲都溼透了。

白清水倒是冷靜,替他脫了鞋與褲子後,將兩個暖爐都往他懷裡塞,“趕緊抱着,可冷不冷?”

一邊用雙手猛磨他的一雙腿,一邊取了乾淨的衣裳替他換上,卻見謝念生仍是有些呆愣的表情,正自傻傻的望着她,白清水就忍不住笑了,竟是又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什來,卻是用手巾包着的一砣鹹姜,撕下一塊塞進他嘴裡,“把這個嚼爛吃了,軀軀寒。”

謝念生就聽話的將那姜嚼着吃了,嚥進肚中,吐吐舌,“辣。”

“辣纔好。”白清水道,彼時已經替他換好了衣裳,又將那原本包衣裳的大氅將他整個包住,想了一想,又取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將他又包了一層,從他懷裡拿過一隻暖爐來放在他腳旁,一邊用雙手摩擦他那胖呼呼的小腳,一邊道,“腳可冷不冷?”

謝念生見她手上極快,不過片刻功夫,便已經替自己換好了衣裳,他懷中又抱着暖爐,此刻只覺身上暖洋洋的,他的一雙腿早已叫她磨擦得通紅,又有暖爐烘着,原本入湖時的寒意早散了,哪裡會冷。

只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

白清水見他仍舊是呆呆的,心中嚇得一跳,又伸手在他臉上拍了一拍,“嚇傻了?”

“沒有。”謝念生竟然笑了起來,一雙眼睛眯成了兩尾月牙,道,“有你在,我一點都不怕。”

白清水就怔了一怔,望向他的眼裡就有了一股異樣的情緒,笑着伸手在他鼻上颳了一刮,“你個小屁孩子,嘴巴倒是很甜。”

一時見他雙腳擦得通紅了,又爲他穿了乾淨的鞋襪,將兩個暖爐又放進他懷裡,這才起身將他換下的溼衣裳並溼鞋襪用那溼了的大氅打了個包袱,置在暗處。

卻說那廂小少爺的大丫頭青瀾姑娘原本偷聽了白清水與謝念生的牆角後,心下暗喜,打定主意只待巳時一到,便去稟了謝夫人,只道是青水那丫頭唆使小少爺去萬花池踩冰玩,也好治上她一治。

哪料她打從小少爺的房前過時,卻見少爺的門口站了個人,側耳一聽,屋內卻是一絲聲響也無,心下一急,便要推門而入,叫那小廝一把攔住,“少爺吩咐巳時前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

青瀾頓時大怒,“你一個未等家丁也敢攔我,你可知少爺叫那青水唆使着去萬花池玩耍,若是有個好歹,你可擔當得起?”

那小廝大驚,這纔打開門,果見屋內空空,而那青瀾早已一路跑着去稟了謝夫人。

謝夫人聽了她的稟報,自是又氣又怒,需知年前便有院裡僕役的家生小子在萬花池踩冰玩耍時跌入湖中要了命的,不料這個叫青水的丫頭竟是膽大至此,敢叫唆着她的寶貝孩兒去踩冰,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她定叫她償命!

一時氣勢洶洶,就領了幾個家丁往萬花池而來。

這邊廂卻也早有丫環稟了謝楠生,只言道是小少爺的貼身丫環青瀾去稟了夫人,說是

小少爺失蹤了。一時謝三少爺都驚住了,便也火急火燎的往花萬池趕了過來。

卻說謝夫人到達萬花池時,小少爺謝念生正迎湖而立,這小小的孩子叫身上的一張嫩綠地纏枝紋大氅裹了個嚴嚴實實,一張白淨的小圓臉上,鼻尖有些微紅,此刻他一手懷抱暖爐,一手舉一本書,正搖頭晃腦的念着:

帝城寒盡臨寒食,駱谷春深未有春。

才見嶺頭雲似蓋,已驚巖下雪如塵。

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銀。

飛鳥不飛猿不動,青什麼御史上南秦。

他聲音脆生生的,在這冷天裡,只覺格外的好聽。只見他揚起頭,笑着朝立在她旁邊望着冰凌湖面出神的丫環道,“青水,你看。”一邊就指着湖邊結起冰筍的松柏桃柳,“‘果然是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銀。’我覺得這句最好,我最喜歡。只是此處是什麼字?我不認識,你可識得?”

旁邊丫環就俯下身去望了一眼,笑道,“哦,這是驄字,與聰明的聰同意,青驄乃是指青白色的馬。”

那孩子就點點頭,瞭然道,“原來竟是這樣。”

遠遠立着的謝夫人便覺滿腔的怒火泄盡,卻是笑了起來,揚聲喊道,“念哥兒……”

這溫溫柔柔的聲音裡,白清水頓時就想起她孃親白氏來,竟是瞬間熱淚盈眶,謝夫人這單單“念哥兒”兩個字,竟是道盡了天下母親舐犢之情,可見這位小少爺即便非是謝夫人親生,卻已然是勝過親生了。

謝念生與白清水就同時回過頭來,白清水向謝夫人行禮,謝念生已經一臉興奮之色,就朝謝夫人奔了過去,投入她懷裡,嬌嬌的喊了一聲,“孃親~”

謝夫人一臉溫柔,蹲下身來,笑着將他摟進懷裡,一邊伸手握她的手,一邊道,“可冷不冷?”

“不冷。”謝念生依着謝夫人,小嘴微嘟,滿臉嬌憨之色,一雙點膝黑瞳望着謝夫人,“孃親摸摸我的手,可暖和了,一點都不冷。”

謝夫人摸着她的手果是觸生溫和,就笑着又摟了摟他,另一手在他的小屁股上輕輕拍了一拍,“怎的在湖邊唸書?”這才方站起來,牽着謝念生的手,朝肅立在側的白清水皺眉道,“天氣這樣冷,怎的帶着念哥兒來此處?”

“孃親。”謝念生急道,“是我自己要來的。”

謝夫人就皺皺眉,不待說話,謝念生已經又道,“因爲青水無意間說讀書讀詩,若是能身臨其境時讀來,最能感同身受,以景生情,一則利於靈感迸發,二則若是讀詩也能記得更牢。孃親……”謝念生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青水果然說得不錯,這首《南秦雪》孩兒不過讀了幾遍,便能夠記住了。孃親您看。”謝念生一時又指着遠處假山之上垂掛的冰柱,“那冰凌子可像不像玉筍石?‘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銀’,這句最合此處的景色,孩兒最喜歡……”

白清水遠遠立着,聽着這小少爺的話,都忍不住暗暗爲這小孩豎起大拇指,當真是孺子可教,此番連消帶打,寓情於景,若非她此前有囑咐過他,連她都要被這孩子騙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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