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男孩爬上桌子向窗臺撲去，男生們左右開弓微聚過去。“逮住了，逮住了！”又有人叫到。
抓住鳥的男孩跳下來，神神氣氣的招呼夥伴們將它綁起來。
“我先看到的。”最開始的那個孩子說。
“是我捉住的。”男孩說着揮了揮手中的麻雀。
“你要它幹嘛，給了我吧，我還要喂貓呢。”
“憑什麼，誰說我沒用，我要研究研究它的構造。”男孩一挺脖子傲氣道。“你們給我摁住它。”
兩個小孩摁住它的翅膀，仰面露出圓滾滾的肚皮。
那個捉鳥的男孩掏出削鉛筆的刀子和圓規。
“戳它眼睛看看有什麼效果。”有人起鬨道。
“你們想幹什麼？”一個女生叫道。
“解剖啊。”男孩不屑道。
“你太殘忍了。”另一個女生說。
“這叫爲醫療事業做貢獻懂不？醫學院天天解剖老鼠兔子，有時候還解剖人呢。”
“你瞎說。”
“我哥就是醫學院的”男孩冷笑一聲，他不再理那些女孩，命令身邊的幾個男孩道。“來，摁住，我上刀了啊。”
幾顆毛茸茸的腦袋湊到一塊，一陣屏氣凝神的安靜後，鬨笑聲在那幾個男孩中爆發。
有人看不下去，低低的反抗幾句，被更高的鬨笑掩埋。
昌寧看到那隻鳥的腳還在動彈，他知道它還不能死。
活生生的纔有趣，死了後，觀賞性就會大大折扣。
他記得那個男孩曾經說過做手術下刀要穩，否則不小心割下半塊器官病人就會死，這隻爲醫學做貢獻的鳥兒死了無所謂，倘若從內臟中留出什麼噁心的東西弄髒衣服，回家是要被罵的，所以必須小心。
這些孩子充滿難以排解的活力，好奇而又無知，無畏，他們身上兼具，教室內內的這個小團體達成了微妙的共識，於是，這場秀在詭異而又歡樂的氛圍中一直進行下去。
這一切都怨不得他們，怪只怪那隻鳥哪裡飛不好，非要傻愣愣的飛進這裡來。
噹噹噹！
下課鈴聲響起，昌寧趕忙離開了，躲了起來。
教室中更加喧鬧，昌寧能聽到椅子拖動，跑動的聲音，之前的那些竊竊私語都不再遮掩。
然而，等到刺耳的鈴聲停止後，喧鬧的教室卻突然沒了聲息。
昌寧再次偷摸望去。
教師裡的桌椅擺放的整齊，孩子們都消失了，桌上的文具書本也不見。
昌寧走進屋內，桌上開裂斑斑點點，有的刻着歪七扭八的字，貼着看不清模樣的畫片，手指攆去，染上厚厚一層灰塵。
風從窗戶的縫隙中鑽入，木製簡陋窗口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屋內有些冷，並且有種腐朽的味道。
昌寧想到一種可能，他渾身的血液都寒了。
他回想起消失的乘客，空無人的村子，覺得這種可能性越發大了。
他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人在死亡之前的瀕死反應，難道他正在經歷走馬燈？
他一直以爲自己應該離死亡很遠，當他在電視中看到播報災難的新聞時，他漠然視之，當他聽爸媽說有人得了癌症，他無動於衷。
但當死亡發生在他身上時，他卻感覺難以理解，他無法接受，他還這麼年輕，那種兩個字應該離他很遙遠。
他一直以爲生命算不得美好的東西。
那些大富大貴的人才能成爲生活，他們這些普通人只能稱爲苟且。
渾渾噩噩的生活，混吃混喝等死。
忙忙碌碌的混完一輩子後，到頭來最大的成就便是留下了自己的子嗣，每天生活在白日夢與殘酷的現實中生活的日子到死方休。
這樣的生活究竟哪裡值得留戀？
昌寧不止一次想要從這種日子中找到一些特殊的價值，將自己與螻蟻區分開來，但他始終找不到生而爲人的應具有的那種優越感。
只要想到自己這種東西能夠享受着空氣，食物，而那些被他淘汰掉的精子基因卻與世界無緣，他便會感受到上蒼的惡意。
爲什麼讓他活着，卻不賦予他價值，爲什麼讓他活着，卻害死成千上萬期翼生活的生命。
現在，他發現他錯了。
他遠非豁達通透，他是個膽小鬼。
他感覺無比寒冷，後背滲出的冷汗，渾身脫力，他從沒意識到自己原來如此害怕死亡。
他失魂落魄，直到他的胸前碰到月季花梗的尖刺時，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大門口。
花圃的形如半月，前面是那扇影碑。
夜幕悄然而至，最後一絲夕陽的光芒灑在影碑上，將白色的底色染成橘紅。
這種情景令他莫名想到，小學時候，冬季放學天色黑的早，有時候，他會走上十數分鐘，去爺爺奶奶家轉轉，那時候，他經過學校旁邊的墓地，便能看到埋入土中的白石墓碑，通紅的夕陽落在墓碑上，就是這幅樣子。
這種聯想讓他感覺渾身發涼。
“昌寧。”李芝走過來“你怎麼在這呢？飯好了，快去，一會涼了。”
昌寧看着她的身形，那人的相貌沒有任何改變，然而他卻感覺她的表情以及氣場變得有些異樣，這種異樣讓他有些排斥與她接觸。
他的表情瀕臨崩潰，猶如困獸一般猙獰，李芝覺察到他的異樣“怎麼了這是？”。
看到李芝靠近，昌寧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我不想吃，我沒胃口。”昌寧冷冰冰的說道。
“怎麼了這是，剛剛不是還好好的，身體不舒服？”
“我沒是，我就是想一個人靜靜，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昌寧說。
“一會涼了。”李芝催促道。
“那我不吃了。”昌寧有些殘忍道，將自己與她之間劃出一道溝壑。
爲了保護自己的空間，昌寧蹲下身去，將頭埋進臂彎，避免和李芝目光接觸。
“隨你吧。”李芝走了。
聽着遠去的腳步聲，昌寧如釋重負。
就這樣休養了一陣後，他擡起頭來，四周萬籟俱靜，於這安靜之中，他卻感覺花叢間似乎有東西在跳動，當他細細看去，那處並無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