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棋垂着頭不說話,一提到尹長風她就覺得心如刀絞,難過得幾欲掉淚。雖然荀安的話是謊話,尹長風並不是因爲寶藏的事故意接近她。可是本來二人相處得好好的,他卻不打招呼一人走掉這可是個不容辯駁的事實,加上雲宇亭的話和她自己親眼看到的畫面,此時想來覺得他不過就是圖幾天的新鮮,逗弄逗弄自己而已。頓覺又委屈又憤怒偏偏還有一些本不該有的留戀,心裡着實不好過。
蔚子善聽她不答,知道她還有心結未解,道:“兩個人若是有了矛盾,最好當面把話說開,不要總放在心裡,要不然往往傷人傷己,對誰都不好。”
這道理她明白,曾經鼓了多少次勇氣,想對一個人說出自己的想法,可幾年過去了,她都沒有成功過一次。有些事情真的是說起來容易而做起來太難!
紫棋呼了口氣,故作大方地道:“算了,不講他了。尋不到出去的方法,也許就要困在這裡餓死渴死。如此一來想當面說清也沒有機會啊。”
蔚子善在黑暗中擡起手來,準確地摸到她的頭,輕輕拍了拍:“死其實不可怕,無知無覺也就沒了痛苦。偏偏是生要艱難些,想開心快活並不容易,有些東西一定要放手,有些東西卻千萬不能放。”
“那該放什麼?又不該放什麼?”
“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不過過眼雲煙,該放!心愛人的手一旦鬆開了,恐再沒機會握到,若不是有萬不得已的理由,這個一定不要放!”
這話說得篤定,讓紫棋不禁想到他臉上的那道疤,他曾說是自己傷的,爲了去傷害另一個人。以前她擔心這背後的故事太過虐心,沒有敢問,此時卻是萬分想知道。她輕聲道:“大哥,你喜歡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裡?她爲什麼和你分開?”
蔚子善默默出了會兒神,方緩緩開口:“死了。”
紫棋沒有插話,她之前就隱隱猜到這個答案,若二人中間只隔着些尋常阻礙,依蔚子善的心性,恐不會放在心上,定會奔去和那人相守在一起。
蔚子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着濃濃的情意和深深的自責:“她過世後隔了好久,我方得知這一消息。那時我劃傷了臉,傷了她的心,以爲她就會對我死心了。我看着她坐進大紅的喜轎,一路護送她嫁去懷遠將軍府。她途中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轎中未發一言。喜娘扶她下轎時,她扭過頭來望着我的方向,沒有撩開蓋頭,我看不到她的臉,她的神色。她應該也是看不清我的,可她還是望了好久。”
“後來我纔想明白她那一刻一定是等着我反悔,等我反悔了將一切都拋開帶着她離開。可是當時我不懂,也不願意去懂。我沒有隨其他人進去領酒,自己一個人先回了軍營,爲此還受到參將大人的責罰,可是我不在乎,有個人罵我心裡反而更好受些。我向參將大人請求上戰場帶兵殺敵,他同意了,他說我本就該爲戰場而生,說要不了兩年我一定會大有作爲。”
黑暗中他微笑,紫棋雖看不到,但是依然能感覺出這笑容應該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將什麼都不放在心中的那種笑,是對他此時轉述的參將大人的鼓勵的一種諷刺。
“我上陣殺敵,手刃成百上千的對手,立了一個又一個戰功。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心裡已不會快活。過去有個人誇我是她見過的最英勇的人,她說話的時候羞紅了臉,那時候我好高興,比得了封賞晉升了職位還要高興,於是我更英勇的上陣殺敵。後來我漸漸忘記了爲什麼要如此,只是知道要立戰功,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上,要風風光光。”
“我被擢升爲遊擊將軍,位次於參將。官做得越大,越領教到朝廷的腐敗,官場的黑暗。前方將士浴血奮戰,後方卻連戰時糧餉都敢剋扣。士兵們無糧無餉,變得極其難管束,有的人和流寇無異,四處滋擾百姓。而我生擒的敵軍很多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趕上天災活不下去才投了叛軍。孰清孰濁我看不清楚,只覺得這殺人的勾當讓人厭倦。我想去偷偷看她,如果她過得幸福,我便自己離開,如果她不幸福,只要她還願意,我一定帶她走,去過她想過的日子。”
“別忘了,她已經嫁爲人婦,是別人的女人了。你們男人不都很在乎女子是否貞潔嗎?如果她不死,你和她在一起也定不會幸福。”一個涼涼的聲音傳來,竟然是曲飄飄,聽着氣力不足,看來確是受傷不輕。
紫棋篤定地道:“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蔚子善正說到悲傷之處無法自拔,並未將曲飄飄的話聽進去,他將聲音壓得更低,放得更柔軟:“我去了,才知道她人已不在了,成親的當晚她便自刎於榻前。她平日裡嬌怯得像只小貓,最怕痛的,受一點小傷就要到我懷中撒半天的嬌。將劍架在脖子上,狠心揮下,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又該多痛!”
曲飄飄冷嗤一聲道:“是啊,她太傻了,爲了個男人就如此……哼,哼,不值得!”
蔚子善喃喃道:“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她流着淚來尋我,說她爹將她許給右相的侄子,她誰也不要嫁,只要嫁給我。當時我不去看她哭紅的眼睛,只是想右相的侄子雖只受封懷遠將軍,但比那時的我實在強太多,而且有右相提攜,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再怎麼樣也是及不上人家的。”
頓了頓又道:“她爹參將大人也來找我,勸我別誤了自己的前程,也別阻了她的幸福。我那時候真是年少,看他對我有嫌棄之意,便心裡很是不忿,想着我也不欲高攀。她再次無助地來尋我,讓我帶她走,我便說了違心的話,說我根本不喜歡她,從來沒喜歡過,只是她一直纏着我而已。她拋下尊嚴,說即使我不喜歡她,她也仍要纏着我。於是我做了最殘忍的事,我推開她,說如果能讓她不繼續纏着我,我便是變成醜八怪也肯。我取出刀來在自己的頰上劃了下去。她撲過來用手抓住了刀刃,眼中是驚駭還有絕望。之後她再也沒來找過我,只後來親點了我作爲送親的護衛。”
紫棋聽他說這一段,心中不禁惻然,蔚子善雖沒直接講出他和這女子感情究竟深厚到什麼程度,但聽的人怎能聽不出他們曾是暗締鴛盟的少年情侶,可是一朝情變,男子爲了擺脫女子不惜毀容。自己若是那女子也定會肝腸寸斷,心傷絕望。
曲飄飄咯咯地笑:“誰說天下最毒婦人心,明明這個世界上最狠的是男人!”她說完又笑了兩聲,然後猛咳了起來。
紫棋忍不住代蔚子善辯解:“大哥當時是爲了那個女子好,只不過……只不過究竟什麼是好沒有想清楚。”
蔚子善苦笑一聲道:“人們總喜歡拿自以爲是的好來對待心愛之人,傷害了對方卻不自知,往往到了不可挽回時才知道自己做錯了。”
他伸手輕輕拍拍紫棋的頭道:“喜歡就不要放手,有誤會就要說清。那日尹兄弟提過親後,我便派張久藍跑了一趟南郡,昨日他剛返回。張夫人帶了話來,說他這個師弟可是個寶貝,絕不輕易對女人動心,一旦動心就是一生一世。”
紫棋本還在爲蔚子善的舊事傷心,不妨他忽地又振作起來,還將話引到自己和尹長風的事上,愣了一下,囁嚅道:“悅寍姐說話喜歡誇張,她先前還對我說過她看不透她這個師弟呢!”
蔚子善道:“她把尹兄弟的一些情況說了一下,原來他是前兵部侍郎尹千關之子。此人爲人耿直,本來很受當朝天子的倚重,可是不知爲什麼又突然獲罪入獄,死在牢中。朝廷中事瞬息萬變,我始終看不透。”
紫棋曾聽悅寍說過尹長風的父親曾任兵部侍郎,可沒料到他父親已經獲罪死於獄中,當即愣住。
只聽蔚子善接着說:“據說尹兄弟從小沒有孃親,尹大人只得他一子,卻狠心在他很小時就送他上山學藝,希望他能學好武功爲國出力。哪知他還未學成下山,尹大人就出事了。尹長風曾欲提劍斬仇人,爲父報仇,暗查許久卻得知此事還是皇帝授意而爲,而他爹一貫愚忠,泉下有知肯定不希望他去找皇帝報仇。所以他舍了報仇之念,當然更不會像尹大人希望的那樣爲這個皇帝盡忠。於是就選擇一個人無甚束縛的在江湖中漂泊,日子過得很是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