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主所說的青菜小米粥並沒有想象中的充滿機鋒,在得到葉蕪道的態度之後這名年過半百的祭主談不上失望也談不上欣喜,反倒是有一些深思。
到了祭主這個層次的人看待事務自然不只是簡單的是或者否的兩種絕對定義,對於每一件事情都會結合各方面的環境去考量的祭主之前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好幾套方案,如今葉蕪道的回答,雖然讓她多多少少有些遺憾,不過還都在祭主之前的考慮之中。
“時近中午,既然葉先生開口討吃,我自然不能小氣,葉先生稍等一會,飛歌自會送來。”祭主緩緩站起身來,對葉蕪道行了一個欠身禮之後,不再看葉蕪道和慧心兩人,轉身緩緩走進了木屋。
“禿驢,你說這個老是什麼意思?”葉蕪道手肘撞了撞慧心的手臂,笑嘻嘻道。
“慧心不知。”慧心很光棍地回答道。
“按照你的智商讓你回答這樣的問題的確是難爲你了,那我換一個問題。你和那個老,是不是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葉蕪道一臉你有什麼秘密可不要瞞着我的無恥表情道。
“在出家之前,我曾經追求過她,但失敗了,加上其他的一些事情,我就出家了。”慧心忽然變得耿直無比,面對葉蕪道明顯不懷好意的八卦問題也沒有絲毫隱瞞,甚至於慧心的臉上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風輕雲淡。
瞠目結舌的葉蕪道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你做男人遠遠不及做一個和尚成功。追求失敗就去做和尚?不如買幾瓶烈性春藥你一口她一口灌下去,你要是早有這麼點覺悟的話也不至於讓她做一輩子的了。”
饒是以慧心的修爲境界,依舊抵擋不住葉蕪道的強大言論,雙手合十唱了一聲佛號之後,慧心緩緩道:“葉施主,當年過往種種都已然過去,我和她之間便是凡塵之中,你與我兩者之間的關係,佛曰衆生,我便是我,你是誰,一花一木皆可爲你。執念不存,佛心堅如磐石。”
和慧心扯了半天的皮,葉蕪道坐在椅子上敲着二郎腿,一臉痞子樣道:“和尚,你那暗戀情人忒小氣,明明說了要招待我們吃喝,自己卻跑進了木屋到現在都捨不得出來,興許是自己躲在裡面好酒好肉地大快朵頤也說不定,我們傻兮兮地坐在外面和西北風,要不你去敲敲門看,有酒有肉記得也給我帶一份出來。”
和葉蕪道交談的整個過程中始終保持如他所說佛心堅如磐石狀態的慧心垂目道:“伊勢神宮的祭祀對自己向來都是嚴以律己,爲了保持身體的純淨她們是不吃肉食的,因爲她們認爲身爲天照大神的侍者,如若吃了葷腥那麼便是對神的不恭敬,會造成身體的污穢,因此,祭主在木屋內大快朵頤的論調並不成立,不過葉施主,你看那。”
順着慧心的手看去,葉蕪道果然見到小徑的盡頭飛歌端着一個並不小的托盤正款款而來。
“兩位久等了。”飛歌進了籬笆院之後,將那托盤放在小几上,微微歉意道。
“既然知道久等了,爲什麼不快點?”葉蕪道打開了托盤上的蓋子,卻見裡面果然放着兩碗粥,兩碟青菜,頓時感覺無語的他用很曖昧的眼神看着飛歌。
“飛歌已經儘量加快了,還請先生原諒,怎麼,先生,有什麼不對嗎?”飛歌絲毫不爲葉蕪道的爲難而生氣,反倒有些得意洋洋地道。
兩碗粥,兩碟青菜。
不過很快,飛歌得意洋洋的表情就沒有了。
葉蕪道聳聳肩,端起了一碗粥,拿起一雙筷子,喝了一口粥之後,夾了一根青菜放進嘴裡。
“不錯,這粥不稀不稠,粒粒飽滿,而且每一粒米粒中都被粥湯充分地浸泡,不會給人飯是飯湯是湯的感覺,入口香滑,卻不給人粘口的感覺。青菜色澤飽滿,從外形上來看,顯然製作者並沒有使用刀具,而是用手將青菜中最嫩最鮮的青菜心給摘了出來,油色飽滿,滿口清香。這一道素菜不葷不腥,淡然若水卻讓人回味無窮,稱得上上品。”葉蕪道一臉毫不掩飾的欣賞,說完之後揶揄地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小驚訝的飛歌,淡淡道:“不過就是量少了一點。”
飛歌聞言頓時有些窘迫,從小便生長在伊勢神宮接受教育的她哪裡有什麼機會接觸外面的花花世界,然而對於食物也更是從來沒有太高的需求,從小便吃素長大的她對於肉食幾乎沒有什麼概念,這一道自己吃來普通尋常的青菜白粥原本並無出奇之處,但經過葉蕪道這麼一說連每天都要吃它的飛歌都產生了口吃生津的感覺,最後一句話顯然點出了飛歌的尷尬,原本就是故意爲之的飛歌沒有想到葉蕪道竟然會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感覺難堪。
若是從一開始葉蕪道便挑三揀四,那飛歌自然不爲所動,可如今這樣一高一低的落差之下,飛歌當然能夠真切地感受到葉蕪道的手段來。
一邊的慧心早就端起了他的那一碗粥喝了一口之後同樣讚不絕口。
“小妞,去拿幾瓶酒來,另外,還要肉。”葉蕪道一口氣將那碗粥喝了大半,隨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角,一邊夾着青菜往自己嘴裡送,一邊說道。也不覺得自己的姿勢動作有什麼不雅。
“先生,神宮是沒有酒肉的。”飛歌氣憤道。
“你怎麼知道沒有?去問問你師父去,我相信她會知道到底有沒有的。”葉蕪道彷彿沒有見到飛歌微微嗔怒的臉色,聳聳肩,厚顏無恥道。
飛歌正要開口,木屋內,遙遙一聲呼喚傳來,飛歌一聽那正是師父的聲音,連忙告辭進了木屋。
“和尚,我們打個賭,等會她出來的時候手裡一定拿着酒,你信不信?”葉蕪道對慢條斯理地吃着自己那一份食物的慧心笑道,越是和這個和尚接觸,葉蕪道就越覺得這個和尚無論哪一方面都不是作爲一宗之領袖該有的樣子,起碼同位面中的祭主還在他面前裝裝呢,而至於那三大神社,葉蕪道不鳥他們,這些人不敢興許也不想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信。”慧心不上當,微笑道。
葉蕪道啞然,半晌,笑道:“和尚,你到時聰明。”
“活了這麼些年,雖也糊塗過,但看人,我向來準。”慧心笑容平靜,一如他的姿態,波瀾不驚。
葉蕪道若有所思,點點頭,也不再言語。
不久,飛歌便出來了,而她的懷裡,果然抱着一個深褐色的罈子,罈子上面用紅綢布封口,壇上還沾着些許的泥土,顯然,這一罈酒剛被起出來不久。
“老酒出新泥。”葉蕪道當作沒有看見飛歌臉上不樂意的表情,從她手上拿過了那壇酒,大笑道。
酒罈不大,十斤的樣子,(實質上十斤的罈子是不可能被放在懷裡的,情節需要。)因爲剛出土,壇身上還有泥土痕跡,葉蕪道俯下身一聞,讚歎道:“四十年的極品!你師父有沒有告訴你這是什麼酒?”
飛歌正眼也不看葉蕪道一眼,只是道:“師父沒說,只說說這酒當年是爲一名中國故人準備下的,約定三十年便啓了來喝,但如今四十年過去了那故人卻還是未來,師父說,既然如此,還不如趁人之美送予先生。”
“中國故人?”葉蕪道玩味道,看了慧心一眼,見這和尚還是一副風輕雲淡事不關己的樣子,揶揄道:“和尚,只怕當初老拒絕你的時候並不是因爲祭祀的身份,而是因爲這個所謂的故人吧?和尚,見你現在的樣子當年應該也算是眉清目秀的,雖不及本大爺英俊瀟灑,但也算得上對得起觀衆,沒有想到被人挖了牆角數十年還不自知。”葉蕪道一邊說着,一邊一副感嘆蹉跎人心不古的表情。
“先生,請你不要侮我師父!”飛歌冷漠道。
“黃毛丫頭,懂個屁,整天板着臉一副假道學的樣子,看看你師父,你怎麼不想象,立場身份大致相同,爲什麼你師父比起你卻高出不止一籌?”葉蕪道也懶得理會這個女人,拉開紅籌封頂,一掌排開泥封,一股子醇厚的酒香瞬間四溢。
喝酒也是需要境界的,用杯小飲,用碗大飲,對壇痛飲。雖然三者之間部分三六九等,但前兩者比起後者,卻無論如何都沒有那一股子的奔放豪氣。
葉蕪道不用杯不用碗,仰頭便是一口灌下,四十年的極品酒從他嘴角泄出不少,若是酒癡看見了恐怕要和葉蕪道拼命。
葉蕪道姿態狂放無比,放浪形骸,站在一旁的飛歌見狀,雖然一直都都這個男人不滿,但她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這個男人有一股獨到的魅力。
霸道,而狂放。
灌下幾大口的葉蕪道放下酒罈,大呼痛快道:“好酒!四十年的陳年原本就極爲難得,加上上佳的原料,這酒可遇不可求。和尚,來一口。”
葉蕪道說完,便將酒罈遞給慧心。
飛歌深深皺眉,慧心大師乃得道高僧,又怎惡會犯戒?
但慧心接下來做的卻是大大出乎了飛歌的意料。
慧心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接過酒罈,學着葉蕪道的樣子仰頭狂飲。
放下酒罈的慧心乾瘦的臉頰涌起一抹紅潤,虧這和尚還裝模作樣地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犯戒了。”
葉蕪道哈哈大笑,暗道這禪宗領袖果然是個大妙人,眯起眼睛,望向了樹林之巔,豪放大聲道:“元人宋伯仁《酒小史》曾嘆酒百餘種,酒爲名酒,但若能量產,味道終究是差了一些的,青龍,你再不出來,這四十年的極品我可要和和尚分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