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就答應了?”
看到孫掌櫃的馬車消失在街道深處,陳管事似乎不相信般喃喃一句。
“是呀,因爲看到你手上的五千兩銀子,以爲必然能跟着我們林氏發財。”林鈺一笑,接過林輕盈手裡的風帽,重又戴在頭上。
“跟林氏簽上等蠶絲訂購合約,雖然價格低,但是我們承諾的量大,他捨不得這塊肥肉啊。”陳掌櫃捋了捋鬍鬚,點點頭。
三人走回議事廳,支開小廝和丫頭們,圍坐在暖爐旁,談着些幾要的事情,飲了一壺茶。
“看來東家是要賺貴人們的錢了。”陳管事神情中流露出些與身份不符的關愛。
第一次見到這個小丫頭時,她纔剛剛斷奶吧。被父親揣在大衣裡,冒着風雪到綢緞莊安排事務。她小小的腦袋拼命往外擠,一點也不怕刺骨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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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這個小丫頭變成了他的東家了。
還是個貪吃的小東家。
林鈺把碟子裡的花生放在爐子旁邊烤,烤熟一面,再翻過來烤另一面。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飄了起來。
陳管事繼續說道:“當初林老爺……”
“當初我爹不同意。”林鈺接腔,她用筷子把熟透的花生揀到一邊,淡然道,“爹他信奉商祖訓誡,薄利多銷無敢居貴,認爲做出普通人家也捨得穿的絲織品是一種榮耀。”
陳管事連連點頭,林老爺的確是誠信經商不求暴利,這一點是葉城出了名的。
“不過,”林鈺話鋒一轉,道:“爹他卻忽略了一點,錢都在富人手裡。而做生意,從來不是做慈善。”
陳管事低下頭,這道理誰不知道。可是林氏綢緞莊不怎麼做精品,卻有另外一個原因。他這個做管事的,卻不方便直言。
“而且,不是我們不屑做富人生意,而是他們看不上我們的物料。”林鈺神情譏誚,室內一片凝滯。
說出來了。
到底是個小姑娘。
不僅不懂得掩飾,更是不給自己留情面。
陳管事擡頭看向林鈺,她正手捧着熟花生,兩手間倒騰幾下降降溫度,遞給正呆呆聽着姐姐說話的林輕盈。
林輕盈也是他看着長大的,不過這姑娘不常出門,神情間稚嫩無邪。
“來嚐嚐,好吃。”林鈺說着,竟也遞給他幾個。
陳管事笑了,到底是個小姑娘啊,喜歡這些吃食。
說起來,自己的小孫女也喜歡烤花生。
不過,他們不是在談機要生意嗎,怎麼談着談着這般輕鬆自在了。
他點點頭,接上林鈺的話頭,“織綢和刺繡的工藝,除了官府的織造署,各地的商號這幾十年來都沒有什麼大的進益。咱們林氏,也不算差。”
不算差,就是不夠好。
“嗯,”林鈺頷首,“爹他已經竭盡所能,請了技藝不錯的師傅。所以這不是爹的錯。不過,以後我們接手鋪子,卻不打算這麼做了。”
“林小姐的意思是,要做富人的生意?”不知怎麼回事,陳管事心裡有些激動。
林輕盈吃着花生,一雙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似乎不管她說什麼,自己都相信。
“是的,”林鈺聲音清亮溫潤,“鉅商豪賈、王侯將相,以後我們要做他們的生意。”
陳管事心裡,似被點燃一把火,騰地燒了起來。
他小的時候,跟着父親學印染工藝,也說過這樣的話。
我們的絲綢是不是賣給那些當官的?
怎麼會?當官的纔看不上這些。這些是做給日子還過得去的老百姓的。
即使日子艱難,姑娘們也會攢上幾年銀子,婚嫁的時候穿上輕薄如紗的絲綢。再配上一頭珠翠叮咚,迷了衆人的眼,迷了新嫁郎的眼。
我們做好些,不就可以賣給當官的?
怎麼會,他們有織造署。
爹爹一臉惆悵,不知道是不是想起當年,他也有過這樣的期許嗎?
做出世人爭相購買的頂級名品綢緞。
而不是現在這樣,就算購買蠶絲,都是買中等品級的。
“這,很難,艱難。”想了一刻,陳掌櫃開口,聲音低沉。
“也許不難呢。關鍵之處,就是技藝,以及錢。”林鈺拍了拍小手,拿錦帕擦掉掌心處沾着的果殼碎屑。
陳管事想起今日剛吩咐得力手下拉着馬車去兌的銀票,神情一暖。
是的,他們有錢了。五千兩,說多不多,說少嘛,卻足夠進一批上等蠶絲,再置換一整套好工具。
不知道林小姐從哪裡得來這錢。
看來林家還是有些底子的。
只是,還需要技藝。不然即使用好的蠶絲,也提升不了太高品質,白白糟蹋東西。
“技藝就不勞陳叔操心。”林鈺自小就喚陳管事陳叔,不過目前她接手了綢緞莊,仍舊這麼喚他。陳管事心裡一熱。
說着,她站起來。抖抖衣服,重新把風帽戴上,聲音和煦:“我先帶輕盈去成衣繡坊那邊認認門,隨後我們再談工藝的事情。
她有技藝的。
從牢裡出來後,她傷病纏身,幾乎不能行走,躺在牀上養了很久。
魏青崖爲了討她開心,聽說林氏的綢緞莊有了織綢的新工藝,專門把那把做師傅叫過來演示了一遍。
她也真是開心,雖然隔着薄紗簾子,還是記清了那織綢的工架是怎麼運作的,還請教了好幾個問題。
因爲她神情歡悅,晚上多吃了一碗飯。魏青崖賞了那師傅好大一筆銀子。
林鈺想到這個,不禁笑了笑。
終於笑了。陳管事想。
前幾日聽說林小姐沉湎悲痛發了高熱,他還一直擔心這唯一懂得生意的林家女兒要幼年夭折了。
現在看來,當不會。
陳管事心裡愉悅,緊走兩步打開門。
卻聽到外面唉喲一聲,一團灰白色的影子撞了進來。衝撞的力度太大,在青石地板上滾了滾,直接撞上了林輕盈的腿。
小姑娘尖叫一聲,慌忙退後。
那團影子止住去勢,卻俯身在地上,團作一團,似乎在強忍着疼痛。
外面一個聲音喝問着追過來,“今兒個我非打死你個破家鬼!”
然而那人還沒有進來,就看到了門口站着的陳管事。
“劉波!”陳管事臉色陰寒,喝止了他的步子。
那人身形一頓,這纔看到陳管事身後,站着林鈺林輕盈二人。
他忙跪下來,手裡的鞭子也放在身側。
“小人,小人不知道東家在這裡,教訓下人,衝撞了東家,還請恕罪。”想是奔跑太久,他喘着粗氣,倉促說道。
林鈺卻上前一步,等他微微擡起頭。
心中一喜。
這不就是發明了織綢挑花新工藝的劉師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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