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
林氏綢緞莊內除了三兩個護院和值夜的小廝,已經沒有什麼人。
不過大門後不遠,一處空曠的地面,正支了一口鍋。鍋中燒着什麼水,鍋旁的架子上也沒有閒着,一根木棍穿過兩塊肉,正冒着些香氣。
“想不到啊,”林鈺看着拿着個大勺子在鍋中攪動着的崔澤道:“世子爺還是個會做飯的。”
“我做的不好,”卻沒想到崔澤這一次倒是謙虛得很,“我有個朋友,他比我會多了。我倆曾經跑到玉山躲了十多天,都沒有餓死。”
“不餓死還不容易?”林鈺嘲笑道,一邊拿筷子去戳了戳架子上的肉。
崔澤眉毛揚起來,“那一年,小爺我才五歲好嗎?”
“五歲?”一直沉默的蘇方回終於道,“你那位朋友,多大?”
“他比我大些,八歲。”崔澤一本正經。
“八歲?深山裡待十天?”林鈺嗤笑道,“你怎麼不說他三歲!”
崔澤把那勺子在架子上磕了磕,狠狠道:“就是八歲!”
蘇方回一手搭在架子上,防止架子倒下去。擡頭問,“後來呢?”
“後來?”崔澤的頭卻耷拉了下去,“後來十六衛所搜山十日,終於把我們找了回來。我那朋友,過了兩日就被,就被他親孃給丟到邊境去了。”
“這麼狠啊,”林鈺嘖嘖道,“你那朋友,估計無法無天慣了。竟然拐騙幼童。”
“你”崔澤咣咣噹當敲着架子,便準備反駁。忽的聽到不遠的某處唉喲一聲,接着兩個小廝跑過來,聲音興奮道:“逮着了!”
“都逮着了嗎?”蘇方回站起來。
“跑了一個。小的們聽蘇師傅的令,沒敢追。”那小廝回稟道。
“追!”崔澤把鐵勺子一扔,當先往院落後面跑去。
“來人!”蘇方回卻向院落一側喊道,那裡突的涌出來十幾個護衛。
“你們護着東家,不要跟去。”他說完便拿起火堆旁的勁弩,追趕着崔澤的身影而去。
……
……
駱安覺得今天蠻輕鬆的。
先是終於從密室中出來,呼吸到了這春夏之交的空氣。再是因爲那密室所在的府邸其實離林氏綢緞莊並不遠,他們沒有花多久,便徒步來到了這裡。
莊子門口霍然可見兩名護衛。
駱安帶着人繞到莊子後面,懷裡揣着麻藥,手上拿着短劍,一步一步靠近這莊子。
他們原先的打算是,先迷翻值夜的小廝,再去尋到上次刺殺那人的住處。不過當他們靠近莊子,卻有些傻眼。
莊子內隱隱飄來些肉香。
看來正如僱主所說,那些人還在吃喝。
這也好辦,尋一處容易翻過去的牆頭,翻進去後躲在暗處,伺機下手便好。
駱安帶着八個人找到一處被樹枝遮擋的圍牆,他看了看左右,示意一人先上去。
那人點了點頭,另有兩人托住他的腿,把他送上了牆頭。不多時,翻牆而入的人便打了個輕輕的唿哨。
那是安全的意思。
這下牆外的人放下心來,一個一個小心翼翼攀上牆頭。
駱安最後一個上去,爬在牆頭上正準備跳入院中,忽然聽得牆面上咯吱一聲。 wωω▪тт kán▪C〇
那只是輕輕的一聲。
若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到。
可是從軍十年,回鄉後又做的都是殺人買賣的駱安,卻如同聽到了猛鬼擒命的呼喚聲。
那是,那是機括的聲音!
“快回來!”他已經顧不得掩飾聲音,探着手試圖拉住正貓着腰準備站定在地面上的人。
可是驀忽間,對死亡的恐懼讓他迅速收回了手。就在此時,原本光滑的牆面上突然嗖嗖數聲,噴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來。
那箭那麼密那麼多,有貼着地的有正到胸口處的。閃身跳下牆的時候,身後慘呼聲一片。
他怕有人追,忙向遠處跑去。
他的步子慌亂,然而知道此次自己終於是大難不死。那避禍的宅子是萬萬去不得了,此時若有人追擊,恐怕會暴露了僱主的身份。
遠處隱隱是官道,他知道自己不能走官道。可是匆忙間往身上一看,自己周身沒有半點血跡,若多加掩飾,應該不會被人認出來吧。
正思量間,突然聽得身後追擊的腳步聲響。與此同時,獵獵勁風在耳邊穿過,那是弩弓的聲音。
弩弓,是了,那些人有弩弓。
這下若去了官道,沒有遮擋之下,自己便處於劣勢了。可是官道去不得,後面又有追擊。駱安狠了狠心,徑直朝官道一側的密林中跑去。
前方隱隱又現亮光,他心一沉,索性單手握緊短劍。
神擋殺神!
他心中狠狠道。
可是突然聽得一聲呼喊:“來這裡。”
那聲音無比熟悉,正是他的僱主。
駱安矮着身子穿過密林,那僱主正站在一棵柏樹前,身邊跟着一個護衛。
“怎麼樣?得手了嗎?”僱主小聲問道。
駱安臉一白,低下頭悽聲道:“沒有,而且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怕是兄弟們都死了。”
“沒關係,”那僱主寬慰道。
駱安心裡一暖,險些要跪下來。
那僱主寬大的身子似乎遮蔽了頭頂的月光,他聽得他的聲音繼續道:“不過,既然兄弟們都死了,你爲什麼還活着。”
駱安如被澆了一頭冰水,渾身發麻。他以爲自己這發麻是驚嚇所致,可是下一刻,他便發現自己胸前插着一根箭。
這箭,淬了毒嗎?
這是駱安留在人世間最後的疑問。
林子外人影已至。
“跑哪去了?”崔澤喘着氣,揮刀砍斷一根橫在前面的樹枝。
“林子裡。”他身後的蘇方回道,“不要追了,護衛們馬上便來了,一起搜。”
“怕什麼?”崔澤揮刀便往裡面衝,蘇方回順手拉了他一下,忽聽得咚的一聲!
兩人嚇了一跳,擡頭便看到崔澤身邊一棵樹上釘了一根箭。
“大膽賊人!”林子裡傳來呼聲,接着幾聲爭執廝打之聲,又聽得唉喲一聲。
原本寂靜的樹林內突然亮起火把來,遠遠來看有數十人衆。
“不會吧?”崔澤扭頭看蘇方回,“你結了這麼多仇家?”
蘇方回面色微白,冷冷道:“是你結的吧。”
話音剛落,林子內的人步履整齊走了出來。甲冑鮮明,赫然是禁軍服飾。
當前一人看到林子外手持弓弩大刀的二人,疑惑道:“世子爺?你怎麼在這裡?”
“司馬倫,你怎麼在這裡?”
“抓刺客啊!”司馬倫滿臉堆笑道:“蹲守了十多天了,總算被我找到了。這纔不負國公爺的栽培之恩啊。”說着拱手一禮,表示敬重。
他身後壯碩兵丁走出來,拖抱着一個人。
那人揚着臉,正是一個多月前刺殺崔澤和蘇方回的刺客頭領。
不過現在他已經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