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牛車行駛而過的聲音,能傳出老遠。
蘇子籍挑開車簾,就見到雖然接近黃昏了,可街道上人流不衰,商鋪蓆棚也繁華,先是一笑。
前魏世祖,改宵禁爲夜禁,由亥時三刻(20點30分)變成子時三刻(22點30分),據《京城坊考》記載,集市繁盛,“一街輻輳,遂傾兩市,晝夜喧呼,燈火不絕”!
大鄭大體上繼承了這政策,也保持了宵市,只有在“閉門鼓”後、“開門鼓”前還亂闖,才觸犯“犯夜”罪,笞打二十,可子時三刻很夜深了,沒有誰會亂跑了,明天還要工作。
要不是這樣,宮門就要落鑰了,自己哪能在這個時間去求見?
只是越行,蘇子籍臉色愈來愈是沉鬱。
只見每個街道口都站着士兵,現在還早,只是盤查偶爾過往的行人,越是臨近皇宮,巡邏的軍卒就越多,蘇子籍都不必細看,就知道是什麼情景。
“看來皇帝不僅在搜查望魯坊,對京城各處也都加強警戒,如果我所猜不錯,怕各個通向外面的城門要道都已被秘密盯住了。”
“這時有權貴出城,必被發現,而入道者想要逃出京城,也接近着不可能的事。”
“京城現就是一張大網,將所有人都牢牢網在了其中,雖然一時還沒能查出入道之人,但對擁有着生殺大權的皇帝來說,也不過就是早晚的事。”
“哪怕我的密道,是前朝國公逃生之絕密地下通道,也未必安全,更難直接出城。”
這就是皇權,一個念頭起來,無數人爲這個念頭去奔波。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天子若起了貪念,又何止是伏屍百萬?再嚴重的事都可能發生,只看皇帝所貪的是什麼了。
思緒翻滾,蘇子籍捏着手指,想着一會見到皇帝該如何謝罪。
“不管怎麼樣,態度得端正。”
“要爭取些時間。”
外面,秋風瑟瑟,一片烏雲遮住,遠處有古怪的鳥叫聲傳來。
行在牛車左右的王府侍衛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總覺得這段時間以來,京城內的氣氛一日怪過一日,往日自己這樣魁梧漢子夜裡在荒野趕路也不覺得害怕,可現在行在路上,明明身旁有着同伴,卻還是忍不住覺得陰冷難耐。
“前方何人?”不遠處有人巡邏,看到有牛車和騎士朝着皇宮行來,立刻出聲詢問。
爲首的侍衛忙說:“我們是代王府的人!我家王爺要入宮!”
“代王?”幾人走過來,一看果然是代王府的標識,忙行禮讓開一條路。
車裡的蘇子籍在牛車行過幾人,就聽到後面的人暗鬆一口氣,其中一人壓低聲音:“最近也是怪了,有時看到街上走人,走過去查問,卻發現連個影子都沒有,那人竟不翼而飛!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哎!感覺是多事之秋啊!快些巡邏完,我們好早些回去!”
“多事之秋?”蘇子籍隨着牛車緩緩行駛,身體微微搖晃,但思緒比剛纔更清醒了。
“龍氣如日中天,未有衰弱之相,可鬼神日益甦醒。”
現在出現的這些其實還只是小事,以後爭嫡出現大亂,京城乃至國家,一些魑魅魍魎就會跳出來了。
尤其是靈氣復甦……
想到這裡,蘇子籍目光一寒,又被他立刻壓了下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
牛車很快就抵達宮門口,宮門還沒有下鑰,但宮燈已經點亮,六個侍衛,腰牌佩劍站在門口。
直到宮門輦道旁,下了車,侍衛也不阻擋,問了來意,就有小太監趕快進去通稟,大概一炷香,侍衛帶個有品級的太監回來,太監朝蘇子籍行禮:“王爺,皇上宣您入內。”
蘇子籍點頭,從牛車裡取出一個小木匣,就邁開長腿向裡去。
跟着他來的侍衛都只能與牛車一同等在宮門外,太監看了看蘇子籍手裡的木匣,有些爲難說:“王爺,這是……”
宮禁最嚴,代王親身入內不搜索也就罷了,帶木匣,要是有兇器或別的違禁物就不好了。
“裡面是本王要獻給皇后娘娘的經書,是本王親手抄錄,不是別的東西,你放心大膽些!”
蘇子籍解釋的同時,也打開木匣子,讓太監看了一眼。
太監盯着看一眼,發現裡面的確不是兇器,這才放了心,笑着:“奴婢自是信王爺的,王爺,請。”
說罷,徑直穿過甬道向北,沿途帶刀侍衛釘子一樣站列,遠遠看見巍峨矗立的殿宇,在漢白玉石階上,蘇子籍暗舒口氣。
這時天已微黑,暮色中細雨絲絲,宮人正在上宮燈,皇帝靠椅坐着,單手撐額,大太監馬順德正在柔聲念着奏摺。
“稟皇上,代王已到殿外。”這時,剛纔領旨出去宣代王入內的太監折返回來,跪在地上,向皇帝稟報。
馬順德頓時停下,皇帝用手指了指:“繼續念。”
又對地上跪着的太監說:“讓他進來。”
等蘇子籍從殿外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馬順德正在讀着摺子。
“咦,馬順德竟然能代讀摺子?”蘇子籍心中一驚,太監能代讀摺子,就往往能成爲真的內相,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垂首站着安靜等着,直到馬順德唸完了,蘇子籍才上前幾步,向皇帝行禮。
“孫臣見過皇上。”
“你來,可是爲了朕命你閉門思過的事?”皇帝晃了晃手,馬順德放下奏摺,後退幾步,垂首站在了一側。
面對皇帝開門見山的質問,蘇子籍沒有解釋一句,而是直接俯首謝罪:“皇上,孫臣前來,是爲了謝罪。”
“都是孫臣管轄不嚴,使下人把書籍移到府內,辜負了皇上的信任,皇上的責罰,孫臣心服口服,自當閉門思過,不敢有絲毫不滿。”
“哦?”本以爲蘇子籍是來解釋,沒想到一句解釋沒有,直接俯首謝罪,態度很好,這倒讓皇帝的神色一動,神色有點緩和了。
無論自己申飭到底是爲了什麼,代王這樣的反應,還是讓他覺得滿意。
作爲一個已經衰老的皇帝,哪怕依舊大權在握,但對年輕子孫的警惕卻與日俱增,他就像是一頭被羣狼環繞的年邁老虎,雖仍是百獸之王,卻是不敢有所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