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平線上最後一絲紅暈消失,天邊露出朵朵紅雲的時候,這個衆多國家臣民組成的隊伍來到了小村口,村落內偶爾出現的一些村民並沒有什麼懼怕的表情,儘管百來個馬上的蒙古騎士一個個都是提刀執弓,滿臉猙獰的在村口橫衝直撞,露頭的那些村民仍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反而讓鍾道臨收回了思緒,暗感奇怪。
鍾道臨仔細一看,村前的土路一看就是踩出來的,到處坑坑窪窪,村內的土坯房也是一片破敗,奇怪的是牆頭並沒有掛那些比較常見的幹辣椒,玉米之類的幹蔬,村內沒有一條土狗跑動,更奇怪的是村側看不到一塊耕種的田地,也不知道這個村落內的居民是靠什麼生活的。
這些村民臉龐黝黑,動作顯得很遲鈍,也是處處透着奇怪,鍾道臨離遠左看右看,明明心中感覺不妥,卻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伸手攔住了正要下馬的鐵穆,示意他稍等片刻再進去。
直到三三兩兩的蒙古人踹開一個個虛掩着的房門,鍾道臨仍是沒有察覺到什麼,只是在眼光與一個村口的婦女目光相錯間,才隱隱察覺到了某種嗜血的冷森感覺。
婦女上衣領口的開衩,分明露出了隱現紅線傷疤的勃頸。
這一發現讓鍾道臨忽然有些不安,用精神探查下也並未發現特殊的地方,只是這些人的生命力比一般人要強,有股獸類的氣息,卻絕對不是妖氣,按說感官應該異常敏銳纔對,怎麼會顯得動作如此遲鈍?
而且這些人身上似乎蘊含着更加強大的力量,鍾道臨對這種氣息並不熟悉,一時半刻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是從側面勸告鐵穆最好能夠撤出村子,不要搶佔民居,在村外空地紮營,以防有變。
鐵穆並沒有察覺到鍾道臨臉上忽晴忽暗的不安神色,他已經太累了,根本沒有聽進去鍾道臨的勸告,眼看着手下士卒狼吞虎嚥着從民居中搶來的乾糧,喝着村內那口井上提來的井水,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鐵穆自己也露出了疲乏的神色,一邊命令給那些囚徒弄點吃喝,然後集中捆在村中心的空地上,一邊勸鍾道臨隨他一起找間乾淨的屋子住宿。
從始至終,鐵穆對村民的舉動毫無察覺,對他來說,這些手無寸鐵的村民就像是牲畜一樣,對他們這些兵將是毫無危險的,隨便打發這些人搬出屋子也就是了,沒什麼好在意的。
蒙古兵踹開了一個又一個房門,看到能吃的就吃,看到能拿得就拿,被粗暴趕出來的村民們也沒說什麼,任憑几個粗壯的蒙古兵將他們捆在那些囚犯的一旁,就那麼安靜的待着,讓一旁正在靜靜觀察着的鐘道臨更加感到奇怪。
鍾道臨心中有事,本來按他的想法,跟鐵穆等人同路的緣分到這個村落也算是盡了,可這些村民詭異的表現又讓鍾道臨有些不安,並沒有立即就走,而是隨着鐵穆找了間最大的屋子住了進去,隨便找些東西吃喝一番,到了晚上便像那些蒙古兵一樣,拿了牀有些發黴的破棉被,找個乾燥的地方寬身睡下了。
戈壁的夜是異常寒冷的,當白晝隨着慢慢爬上天空的一輪圓月而漸漸逝去,呼嘯的冷風便很快吹走了白日的燥熱。
村裡除了幾個巡夜哨兵的沙沙腳步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只有當風夾雜着塵沙撞上木板拼成的窗口,才斷斷續續的弄出幾聲輕響。
此時,鍾道臨先前所睡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那條髒兮兮的破爛棉被,鍾道臨則早已竄到了村後一個斜坡上,從這裡可以俯瞰半個村落,特別是村中央的那些被捆在一起的村民。
慢慢的,圓月已經快升上了中空,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連百里外起伏的土丘都看得一清二楚,被風捲起的土塵打着圈的從地上飄起,刮過村中或臥或躺歪倒一片,似乎已經睡熟了的人羣,漸漸消失。
過了很久,村中沒有一絲的異常,就在鍾道臨懷疑自己判斷,準備不告而別,繼續朝西方趕路的時候,猛然感覺到了什麼,身軀一動間疾速隱身到了一旁的坡側土堆後。
幾團黑點間不容髮地出現在了眼光盡頭,使得鍾道臨只能從藏身處露出半個腦袋,凝神昂頭望去。
之所以擡頭去看,因爲那不是從村內出現的,剛發覺到這些黑點的時候,鍾道臨差點把這些黑團當成了烏鴉跟出來覓食的禿鷲,只是後來感覺哪裡不對勁才趕忙藏到一旁,如今再看,天上果然不是什麼烏鴉,而是一隻只通體漆黑,揮舞着碩大肉翅的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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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蝙蝠太怪異了,以鍾道臨的眼力立即就發覺了蝙蝠腦門上詭異的紅色圖案,滴血般的閃現着殷紅的暗芒,這些蝙蝠光身體就有成人一條大腿那麼大,揮舞着的雙翅一旦伸滿,居然比八仙桌都大,除了領頭的那隻蝙蝠雙目赤紅如血,其餘蝙蝠的雙眼都是閃爍着微弱的陰狠紅芒,在空中排着縱隊朝村落疾速飛來。
如此巨大的蝙蝠別說見過,鍾道臨就算聽都沒有聽過,見這些蝙蝠似乎是衝着村子來得,不由得暗呼邪門,急忙從土坡後閃身竄入村後水井旁的一間土屋,搭眼細看。
“嗷…嗷…嗷…”
一陣淒厲的狼嚎聲突然從鍾道臨耳旁炸響,鍾道臨大驚下收回目光朝發聲處望去,這才發覺剛纔還軟綿綿的那些村民,一個個雙目碧綠,正齜牙咧嘴的對着中空圓月仰天長嘯。
“噼叭叭”一陣骨骼爆響,這些村民一個個彎腰駝背,面容扭曲,伸長脖子嚎叫着,似乎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裸露在外的黃色皮膚先是變黑,緊接着“嗞啦啦”裂帛的聲響傳來,佈滿黑毛的膨脹肌骨頓時撐破了外衣,捆在身上的粗麻繩如香灰般紛紛斷裂。
一顆顆白色的獠牙從村民的下脣穿肉而出,帶着絲絲鮮血越來越長。
這些骨骼不斷變大的村民,尖銳的指甲穿肉而出,下肢內縮,上肢越來越粗壯,四肢轉瞬成了利於四蹄奔跑的彎曲形狀,整個人差不多快變成了狼形,
“唧唧”
天空中的那些巨大蝙蝠見到村民開始變身,雙眼頓時紅芒大勝,更加迅速的俯衝下來,淒厲的尖叫着衝這些村民猛撲而來,稍一接觸便是惡狠狠咬中這些快要變成狼頭的村民脖子,道道鮮血飛濺,“喀嚓嚓”的在村民頸骨間啃起來。
眼看一隻蝙蝠就要撲下來,一個完全變成狼身的村民“嗷”的一聲厲嚎,四蹄並用的朝下衝的蝙蝠撲了上去,透指而出的尖爪一下子破入了蝙蝠的內膛,帶出了一蓬綠汪汪的血肉。
隨着蝙蝠一聲慘嘶,整個肉翅被村民變成的狼人給生生撕裂,斷成兩塊的屍身夾雜着漫天飛灑的血霧跟震天的狼嚎聲,飛了出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眼之間,被狼嚎聲驚醒的那些囚犯一個個驚駭的瞪大了雙眼,恐懼的全身瑟瑟發抖,漫天血霧被晚風颳來,粘上血污的幾個更是嚇得一翻白眼,屎尿失禁的暈了過去。
其他人也是毛骨悚然的尖叫着想要逃開,“撲通通”一陣慘哼,頓時摔倒一片,這才記得自己是被綁着的。
場上已經完全變身的狼人也好,那些巨大的吸血蝙蝠也罷,都對地上那些被嚇癱瘓了的死囚沒有一絲興趣,只是相互更加兇狠的撕咬着,不斷有被咬死的狼人跟屍骨不全的蝙蝠化爲碎肉從半空落下,更是嚇得心臟已經快要停跳的囚犯們哭爹喊孃的叫喚着。
“怎麼回事?鬧妖啊!”
睡眼惺忪的鐵穆不滿的朝門外吼了一聲,剛一出門便見到一個少了腦袋的蒙古兵,脖子噴血倒飛而回,睜目細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場中到處是飛濺的血肉跟哭喊着亂逃的蒙兵。
這時候不分蒙古人還是被蒙古人抓的那些囚犯,都是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一個個連滾帶爬的以村中央爲圓心朝四周飛遁,唯一一個想加入狼人跟大蝙蝠戰團的蒙古勇士,此時已經少了一顆腦袋倒下了。
其他人有這個前車之鑑,自然不會有加入的興趣,連滾帶爬的哭喊着亂竄。
鐵穆跟一個雙目赤紅的蝙蝠對視了一眼,立馬頭皮發麻的朝村口退去,爲了不引起那個邪乎大蝙蝠的敵意,連腰下的彎刀都沒敢亮出來。
幸虧那蝙蝠壓根就沒在意他,只是扭頭瞥了眼這個聲音發源地,便尖叫一聲衝一個生猛的狼人咬去。
就是這樣,也把這些年殺人如麻的鐵穆嚇出了一身冷汗,背脊涼颼颼的寒意逼人。
同樣被場上鉅變驚呆了的還有隱身在旁的鐘道臨,一瞬間的工夫,村中居民就成了人狼,自然界從不攻擊人的蝙蝠居然開始吃狼殺人,這一下子就把鍾道臨鬧得一頭霧水,想衝出去制止衝突,不知道衝突從何而起,想幫忙,根本就不知道誰對誰錯。
心想要是自己就這麼貿然的蹦出去,萬一大蝙蝠跟狼人相互間不掐了,改成合起來咬自己的話,那樂子可就大了。
正當鍾道臨盤算着是否現身的同時,先前那個領頭的蝙蝠剛剛咬死一個狼人,突然間伸翅從空中降下,肉翅扭動間身體化爲了人形,修長的身軀上披着一席黑色鏽金邊的拖地長袍,臉容慘白,雙目中沒有半點眼白,充滿了赤紅如血的厲芒,嘴角掛着殷紅的鮮血,兩顆小獠牙外露,一頭金燦燦的長髮無風自動,就那麼傲然立於場中。
陰森森的面龐,無血般慘白的皮膚,修長挺拔的身軀,如墨黑袍衣襬飛舞,讓人感到厲魔般的詭異。
一個脖子正在流血的狼人見到蝙蝠化爲人形,雙眼綠芒一閃,陡然間發出一聲兇狠的狼嚎,四蹄如飛,呼呼哧哧的朝一頭金髮的黑袍青年撲來。
金髮青年笑了,看到這個被吸血蝙蝠咬傷,還要臨死拉他墊背的狼人笑了,連一旁看到金髮青年這個笑容的鐘道臨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笑的很迷人,儘管有些陰森森的讓人發冷,可光這個笑容來說,的確稱得上“迷人”兩字。
金髮青年居然笑着對正撲來的狼人伸臂揮了揮手,就像是含情脈脈的呼喚着自己的情人,儘管這麼說有些不符合血淋淋的現實,可鍾道臨就是有這個感覺。
不光是鍾道臨,甚至那個撲來的狼人似乎都有這種感覺,蒙主傳喚似的將脖子伸到了金髮人的手掌內,“咔嚓”一聲斷爲兩截,雙目渙散着軟倒死去。
除了金髮人自己,或許只有鍾道臨捕捉到了這其間的動作,金髮人能夠舉重若輕的擊殺狼人,不過是先一步算清了狼人撲來的速度與方位,看起來就像含情脈脈的在召喚情人,手輕輕一擡,便召走了狼人的生命。
如果說尚未綻放就凋謝的花叫做“殤”,那麼這個狼人就像是一株尚未綻放便凋謝在金髮青年手中的鬱金香,魂已斷,淡香卻凝而不散。
鍾道臨從未想過在殺戮中居然能夠隱現絕美,一生一死間的轉換在美輪美奐的意境中完成,魂魄卻已消散,
鍾道臨忍不住暗暗心驚,如果眼前這個金髮青年不是那種追求唯美的人,就一定是個不把人命,甚至是自己的命當回事兒的人。
對這種人來說,除了自己,或許看待別人就像是看待與自己毫無相干的那些雞鴨魚狗一樣。
不多時,場上幾十個村民變身而成的狼人便被這些不知道從哪飛來的大蝙蝠殺戮一空,十幾只大蝙蝠除了化爲人形的金髮青年,只有三個傷痕累累的蝙蝠倖存了下來,正不停的在半空飛舞,細心的查看那些狼人的屍體,稍有喘氣的便再次發起攻擊。
一個剛纔被嚇癱的色目人此時醒了過來,剛一睜眼就看到了方纔金髮人唯美擊殺狼人的一幕,而且雙目血光閃動的金髮人,此時就站在他身前咫尺處,嚇得他哆哆嗦嗦的從脖子上拽出一個十字架,歇斯底里的舉起來衝金髮人喊叫着什麼。
鍾道臨前世輪迴中沒有哪一生一世是跟這人同一地方的,也聽不懂這人舉着十字架瞎叫喚什麼,想必也就是“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那一套,暗罵這人是閻王他二舅催的,人家都不搭理你,你還非要蛤蟆上牆,愣衝蠍虎,這不找死麼?
金髮青年似乎也被這個突然入魔般亂喊亂叫的人弄的愣了一愣,等看清這人手中拿着的東西,雙目紅芒陡然一閃,又忽然恢復過來,不但如此,剛纔還被血色充滿的雙眼,紅光迅速的消失,漸漸露出了眼白,不多時雙眼便跟普通人毫無區別了。
金髮人對三個同伴正血腥的撲殺漏網之魚視而不見,反而微笑着彎下腰,親切地拍了拍身下那人的肩膀,伸手輕輕的托起那人手中緊攥着的十字架,和藹的說了幾句什麼。
鍾道臨見那人被金髮青年幾句話說得放鬆下來,反而心神一緊,就在那人不知又被金髮青年什麼話逗的居然展露笑容時,才猛然竄了出去。
鍾道臨竄出來的同時,正是金髮青年將鐵十字架握成鐵塊的瞬間,他本想要身下之人在最放鬆的一刻見識死亡的美妙,卻猛然發覺背後一股雄渾之極的殺氣席捲而來,驚異中只得放下戲謔間虐殺眼前之人的想法,一抖長袍朝旁疾速閃開,隨手扔掉手心裡握着的鐵塊,定睛朝後看去。
鍾道臨沒想到這“蝙蝠人”居然動作那麼快,本想先聲奪人的用殺氣嚇唬他一下,沒想到金髮青年沒事人一般的含笑躲了過去,正大有興趣的瞧着自己,暗歎了一聲失算,本着峨眉天道門“輸人不輸陣”的派訓,同樣學着金髮人擠出來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跟金髮青年笑嘻嘻的對視着。
金髮青年在發覺來人殺氣及體而止,就知道面前這個紫發小子對自己,只有殺勢而沒有殺意,否則剛纔在自己身前那人早就被這股雄渾殺氣灌胸震死了,只是不明白眼前這個紫發小子衝自己傻樂什麼。
兩人王八瞪綠豆的對眼了半晌,一個爲了保持微笑的動作弄的臉皮發癢,另一個笑嘻嘻的樂得嘴脣發麻,到最後鍾道臨實在是堅持不住了,猛然收回笑容,伸手抖了抖臉皮,用漢語囔起來道:“金毛小子,你是幹嘛的?”
金髮人聞言一臉迷茫,眨巴眨巴眼,無奈的聳聳肩,明顯不知道鍾道臨說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