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桌上攤了紙張,赫連月握筆在紙上寫了個大大的“等”字。
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輕微,幾不可查。
這是在他的內宅,竟然有人能不動聲色的闖入,可見武功高強。
他的神經迅速緊繃起來,冷聲喝道,“是誰?”
“王爺別來無恙。”門外景雪青閃身而入,微微頷首,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赫連月見來人是他,這才放鬆了神經,不悅的說,“本王府中的侍衛應該換一換了,竟然如此輕鬆就讓人站到了本王面前,景先生的輕功果然了得。”
景雪青勾脣一笑,“王爺莫見怪,是在下失禮了。”
赫連月輕哼一聲,“說吧,你今日前來何事?”
“一直以來,公主復國的心思淡淡,最近明顯有了些許由於,在下只是想問問,王爺何時才能讓公主做下決定,天元國與貴國交戰已久,卻依舊未受重創,別說公主,就是在下看了都不能做出揭竿起義的決定。”景雪青問道,“事情再耽擱下去不好吧?公主身上的秘密早就不再是秘密了,我們沒有時間徐徐圖之了。”
“這還用你說,本王難道不清楚嗎。”赫連月厲聲叱道,又說,“那麼一大筆寶藏,你以爲單是你我二人想擁有嗎。”
景雪青也不惱,“所以王爺要儘快讓公主看見勝利,這樣公主纔會把寶藏的秘密說出來。”
赫連月冷冷的斜了景雪青一眼,“三日後,慶平關必破。”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透着不容置疑的氣息。
“果真?”景雪青詫異的問,“若此事當真,可謂是大快人心。”
“怎麼?本王還會誆騙你不成?”赫連月明顯不高興了。
景雪青忙說,“不敢。”
赫連月接着說,“倒是你還是多在寧雲筱的身上下些功夫吧,若她死咬着寶藏的秘密不鬆口,復國一事纔是空談。”
“多謝王爺提醒。”
“退下吧。”赫連月不再看他,冷冷的說。
景雪青並無不悅,行了個半禮很快離開了。
赫連月這才擡頭,狠狠的罵道,“豎子。”
另一邊寧雲筱已經回去,夏日裡的蟬叫聲清脆,她本來就煩心,這一叫讓她覺得頭疼,她喊道,“這些蟬還不趕緊粘了去。”
房外立刻有僕婦應聲,隨之房門被打了開來,白灼走了進來,一邊問,“什麼事讓你這麼煩心?”
寧雲筱倚着座椅,“說出來讓你跟着我一起煩心嗎?”
這便是不想說了,白灼微微一笑,並不在意,他在一旁坐下,“據線報稱,飛龍國將軍已經親自率領三萬餘衆的精兵,準備突襲慶平關,而慶平關的守將還不知情,照着這個速度發展,天元國這次危險了。”
寧雲筱擡頭看向他,“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雲筱,你看過真正的戰場嗎?”白灼問道,神采奕奕,“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何等壯觀。”
“我見過死人。”寧雲筱回答道,“戰爭帶來的只有死亡,哀鴻遍野,殘肢斷骸遍地,縱使戰爭過後歌舞昇平,那也是用鮮血造就的,你和我說這個,是何意?”
“你看到都不如戰亂造成的結果的冰山一角。”白灼認真的說,“你早晚有一天會看見真正的戰場,與其那個時候震驚失措,不如現在去親眼看看,當下正有機會。”
“你是指即將發生的慶平關一戰?”寧雲筱忍不住說道,“我覺得我去了肯定會去‘告密’,讓慶平關守城將軍做好防禦準備。”
“我知道你心善,但這件事我們阻止不了了,太遲了。”白灼擡手揉揉她的頭,“但我們一路前去,快馬加鞭,或許能看見兵敗城破的那一刻。”
“我們去看那個幹什麼?”寧雲筱總覺得今天的白灼有些不對勁。
“因爲你早晚會看見。”白灼重複道,想了想又說,“而且即使去晚了,我們能做的事情也很多,搭建粥棚讓那些百姓果脯,聘請當地的大夫施醫贈藥。”
這麼一說就通順了,寧雲筱帶着瞭然點點頭,“那我們這就動身?”
“行裝從簡,我們這就出發。”白灼點點頭。
“等等。”寧雲筱猶豫着說,“就我們兩個人,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帶些護衛一同去吧。”
“就是怕危險才我們二人單獨去,帶了護衛,目標太大,很容易就被發現了。”白灼解釋,“而且那邊有人接應我們,你不必擔心。”
寧雲筱點點頭,這個道理她懂,要不在現代的時候怎麼那麼多僱傭兵,殺手都不願意和人一起執行任務,而是單槍匹馬。
白灼繼續說,“況且就算有危險,我也會保護你的。”
“還不放心嗎?”他摸摸她的臉,眼睛裡充滿了自信。
寧雲筱這才點點頭,問問一笑。
半個時辰後二人一同驅馬出府,一路揚長出了城門。
三日的時間不過眨眼就過,在寧雲筱與白灼趕路的同時,飛龍國的將軍已經領着三萬精兵逼至慶平關城樓下。
邊疆地區苦寒貧困,因爲距離京城路遠,且一路經常有匪盜爲虎作倀,真趕上與匈奴蠻夷鏖戰,連軍糧都供應不上,援軍也很容易被拖住。
此時夜色深深,從城樓上往下看,便能看見宛如河水一般的火把,伴隨着精兵們的呼喊,越發顯得氣勢磅礴。
慶平關守城將士七千,城中百姓十幾萬,多是老弱婦孺,一旦開戰,必定民心惶惶,不,且不說開戰,現在飛龍國的精兵在城外叫陣就已經讓城裡翻天了。
就猶如平靜的湖面被投進一枚石子,民衆的恐懼之心猶如漣漪一般一圈一圈盪開。
而守城的士兵也因爲擔心家人導致心中不寧,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對城下叫陣的敵兵們展開攻擊。
守城的將軍握着刀衝上城門,見此狀很是生氣,他大聲喝道,“畏畏縮縮的成什麼樣子,我家的兒郎如此怕死嗎?兵臨城下,你們不應戰,在做什麼?哪個怕死,現在與我說,脫了鎧甲,放下兵器,滾出城樓,我絕不爲難。”
周圍鴉雀無聲,年輕的將軍的聲音久久不散,敲擊着衆人的心臟。
“現在的情勢如此緊張,你們還在發愣出神,真他孃的丟人。”他繼續喊,“我們的妻兒父母就在城中,爲了他們我們也該奮勇殺敵,更何況,我們現在是爲了守護我國疆土。”
他刷的一聲從刀鞘裡拔出刀,“告訴我,你們怕死嗎?”
衆士兵們猛地一齊高喊,“不怕!不怕——”
一聲一聲,扣人心絃。
“既然不怕,那就奮勇殺敵,將城下的直娘賊都射成篩子。”年輕將軍哈哈一笑,“如此才痛快!”
“是——”衆士兵們又齊聲應和。
“好!”年輕的將軍大喊,“準備滾石,弓箭手搭箭,我們——迎敵——”
他們喊,城樓下的精兵們也不示弱,兩方士兵幾乎在同一時刻搭箭,射出。
利箭太多,多到形成了箭雨。
一時間慘叫聲遍佈戰場,幸好是黑夜,否則這倒地不起的士兵流出的鮮血足以叫人震驚,害怕。
城中燃起了狼煙,可也因爲是黑夜,遠處很難看到,這裡戰況,根本到達不了後方,城中的將士也等不來援兵。
他們的選擇只有兩個。
一個是奮勇殺敵,如果守城成功,堅持到天亮,等來援兵,他們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另一個是已死殉城,飛龍國的士兵心性殘忍,即使是投了降,也不一定能活命。
至於棄城而逃,想都不要想,被抓住就是五馬分屍。
城樓下的士兵衝到城樓牆下,立了梯子,開始一個接一個的往上爬。
守城的士兵豈會讓他們如願,早就準備好的滾石也一個接一個的往下扔,所到之處,慘叫不斷,鮮血迸濺。
而他們的損失也不小,投石的士兵,遞箭的士兵,很大一部分都被城下飛來的利箭射穿胸膛。
血腥的戰爭一處激發,人命在這個時候顯得如此低賤。
這一戰便是一夜,當天邊泛起魚肚白,守城的年輕將軍再次下令燃狼煙。
這一次後方一定能看見!
他咬着牙想,不顧手臂被利箭貫穿的傷,拉弓,嗖嗖的往城樓下射箭。
“鳴鼓,堅持住。”他大聲喊,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因爲腳邊都是戰死卻來不及移走的士兵的屍體。
他心疼啊。
都是他手底下的兵。
是他家不屈的兒郎。
一個將官匆匆跑過來,幾乎是哭着喊道,“將軍,我們守不住了,人只剩下兩千了,還有幾百的傷病……”
“混賬!”年輕的將軍回過身就是一腳踹在將官身上,聲嘶力竭的喊,“再有亂我軍心者,立斬不赦。”
將官卻一把撲上來,抱住他的腿,“將軍,城中還有百姓,我們投降吧,即使死了也無所謂,敵兵不會殺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啊。”
他哭道,“您看看城下的敵兵,三萬餘衆啊,我們才只有七千,現在只剩下兩千了,對方的人數是我們的十倍之多,守城無望啊……”
正逢此時敵兵又展開了又一輪猛烈的攻擊,並且開始撞擊城門。
一下,一下,就和錘子敲打在他的心口一樣。
難道真的要城破了嗎?
他戎馬十幾年,竟連個城都守不住?
諷刺啊!
就在此時又有一個將官跑過來,“將軍,周參政帶着士兵跑了。”
年輕的將軍幾欲一口氣沒上來,“你說什麼?”
“周參政跑了。”將官喊道,“帶着幾百士兵從西門跑了,敵兵馬上就要從西門攻進來了。”
年輕的將軍頓時一口血吐了出來,“混賬!混賬!”
遠處兩騎狂奔過來,嘞馬在慶平關關上,清晨有霧霾,但從這裡看過去依舊能很清楚的看見下面戰場的混亂,而且因爲地處高勢,能一覽全景。
攻城,亂箭射死,退居而下,重整旗鼓再攻城。
寧雲筱目瞪口呆的喃喃道,“天啊,我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