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夾竹桃

二月十二日花朝節連辦三日,按着慣例這第一日宮中會向各家賜百花糕,後兩日各家小姐少爺會約着去花神廟祈福賞春,多半是會在那留宿一晚。

宮中賜食的人清晨便來了,賞賜的花餅由家主安排分往各院。等到丫鬟將百花糕送到初桃園時慕卿語已經用過早膳了。

百花糕又名牡丹餅,將糯米搗碎輔以精心泡製的牡丹花,香氣四溢甜糯可口。想着自家小姐剛吃過早飯,槿書便多問了一句:“小姐現在還吃麼,若是不吃,奴婢就先端去廚房,留着您午飯時再吃。”

“放到桌子上吧,聞着味道到是挺好聞得呢。”

慕卿語笑着放下手中正在挑選的首飾。她是喜歡吃甜食的,早飯也吃得不多,覺着這百花糕的味道好聞自然是不推拒的。

三塊百花糕的個頭都不大,外皮裹着米紙,慕卿語用手拈起一塊,因覺着味道好聞便先聞了聞。聞過之後卻是皺起了眉頭,將那塊百花糕原封不動的放到了一邊,而後又拿起方纔被壓在下面 的另兩塊,聞過之後都放回了碟子裡。

槿書見狀心下詫異:“小姐,這是怎麼了?”

“夾竹桃。”慕卿語咬着嘴脣,軟軟的小聲音裡帶着一絲委屈,“這花糕裡有夾竹桃的味道。”

然後,慕卿語就坐在那裡,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雖然有牡丹的香氣掩蓋,可慕卿語還是聞出了夾竹桃的味道,最上面的那一塊花糕上夾竹桃的味道比下面兩塊重一些,應當是在花糕放入盤中之後往上面撒了夾竹桃的藥粉。因爲自謝懷玉得勢以來,府裡的其他姨娘皆無所出,沒有利益相爭此時此刻便不會與自己爲敵。那麼是誰撒的,爲什 麼要撒,在這個府中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了。

“夾竹桃可入藥卻毒性極高,樹液最甚……其毒性……於乾枯後依然存在,如有不慎,小量……便可致命。”

不得不說,這麼些年來,圓空和沉落將慕卿語□□得極好,便是情緒有些失控的情況下,依然能哽咽着以最快的速度分析眼前的事情。她想要活下去,於是圓空和沉落將這些教給她。

慕卿語知道自己怎樣才能活下去。

其實花糕裡夾竹桃的分量不大,常人若真食了,可能也不會有什麼性命之憂,至多是頭暈噁心,請郎中來看一看也便沒事了。但慕卿語體弱,若是這麼折騰一遭,只怕真是大半條命都要沒了。

她就坐在那裡,一點兒聲音也不出,就任由眼淚唰啦唰啦地往下流。這是回京以後一次,針對她的、威脅到她性命的事情。

“槿書……我原本想着,京城之中誰沒有一點兒自己的小算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啦……可是,我沒想到她們竟真的是會害人性命的呀……”

慕卿語是在寺廟裡長大,縱然她心思再早慧,縱然圓空教給了她再多,縱然她回京之前已經做了再多的準備、下了再大的決心,心裡始終帶着點佛堂裡的慈悲心性。回想起起火的那夜,陳嬤嬤嘴中唸叨的話,那也是慕卿語至今都不明白的。

是什麼樣的仇怨足以讓一個人非要殺死另一個人才肯罷休?

“奴婢幫您撤了……”

槿書想去將那碟子端走,慕卿語的手卻一直用力攥着碟子的邊緣,太用力了,指節都有些泛白。

“小姐的心腸不夠硬,日後……是要吃苦頭的。”

慕卿語已經止住了哭泣,只是臉上還掛着淚痕,她的嘴角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上揚至一個冰涼的角度,然後就如同定格在哪裡一般。

“槿書,我不忍了。”

身體弱的緣故,慕卿語格外喜歡散步,今日一早心情實在算不上好,走的也比平日遠一些。沿着小路向初桃園外走,快走到池塘的時候卻是將槿書遣了回去。看了看四下沒人,彎腰在池塘邊撿了幾個石子,而後一個人坐在那個涼亭裡,望着池水,拿着剛纔撿的卵石一個一個地往水裡扔。

現在想起來方纔的那一疊花糕還是心有餘悸的。

慕卿語怕死,因爲她還有那些一定要做的事情沒做,因爲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只有活下去的人 纔有無限可能。

“哭過了?”

就在慕卿語靠在柱子上幾乎要睡着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這個聲音。

“臣女不知安王殿下在府中,殿下恕罪。”

慕卿語慌忙起身行禮,卻被江清寒扶住:“慕大小姐不必多禮,本王今日來是與令尊商討婚期的。”

慕卿語是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江清寒的,畢竟那夜撞見了他被人追殺這種事情。聽完這句話之後慕卿語算是來不及思量那些有的沒的了,直接傻在了原地……這個,就這麼跟她說,是不是直白了一點兒?

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慕卿語的差異,江清寒自顧自地往下說:“年後你便要及笄了,本王與令尊 商議後日子便定在及笄禮之後一個月左右。”

“年後?!”剛定下的婚約,慕卿語斷然沒有想到還有一年的時間便要成婚。

“嗯,年後。”

看着記憶力一貫聰慧的小姑娘緩不過神兒的樣子,江清寒的嘴角止不住得上揚,只可惜寂青的這個身份暫時還不能告訴她。

“池邊寒氣重,慕大小姐還是不要久留的好,本王告辭了。”

等到慕卿語回神的時候,眼前哪還有什麼安王,人早就走遠了。

真是個怪人。

因着是花朝節的緣故,午飯是在正廳一同吃的,慕卿語也不好一個人在初桃園中獨食。她來得 算是遲的,正廳裡慕月柔和謝懷玉早就到了,正坐在那裡喝茶。慕雲南卻是還未來,想必是去送安王出府了。

“姐姐”慕月柔看到慕卿語的時候連忙笑着起身相迎,“姐姐近日的氣色好了許多的樣子。”

“是嗎?我卻是沒太注意。”

“今早送來的百花糕……姐姐可有嘗過?”

注意到了慕月柔說話時的不自然,再看一旁謝懷玉鎮定如常的樣子,慕卿語心下已經瞭然,今早的夾竹桃一事多半是慕月柔一個人做的,謝懷玉並不知道。可府中沒有夾竹桃,慕月柔又是去哪裡弄來的?這些又是誰教給她的?

“早飯吃得多,我還未嘗過呢。”說話的時候慕卿語的嘴角始終帶着笑,眼神裝作不經意地撇到謝懷玉身上,“我卻是不知道,慕家何時這般沒規矩了,姨娘見到我竟不知要行禮了麼。”

聽到這話,不單單是慕月柔拉着慕卿語的手一僵,謝懷玉的臉色也是瞬間難看了幾分。

“姨娘是沒聽到我的話麼?”

謝懷玉詫異的是眼前的一個小女孩竟可以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氣勢。

兩個人就那麼對視着,誰也不肯讓誰的狀態,一時之間慕月柔拉着慕卿語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尷尬得很。

謝懷玉緩緩站起來的時候,慕雲南剛好從外面走了進來。

“老爺……”這一聲裡,拐着彎兒含着委屈的意味。

慕雲南也是注意到氣氛有些不好,皺着眉看了一眼謝懷玉:“怎麼了。”

“是妾身忘記給大小姐行禮了……”

聞言,慕雲南看了一眼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的慕卿語。

“女兒只是提醒姨娘以後在外莫要忘了規矩。”

聞言,慕雲南點點頭:“卿語說得沒錯。都坐吧。”

兩句話,便將這件事揭了過去,既沒有責怪慕卿語,也沒有追究謝懷玉是否已經行了禮。在偏袒誰?慕卿語看不出來。

“父親您喝茶。”

慕雲南坐下以後慕卿語主動起身幫他倒茶,而後又幫慕月柔和謝懷玉也倒了兩杯茶。只是卻沒人看見她的食指輕輕滑過慕月柔茶杯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