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娘子很高興。
她換上白雲歌的皮相, 興沖沖地跑回莊子裡找白管家。
葉孤城不語。他覺得她真是一個太大條的人。她一直試圖對他好,卻忘了她自己纔是擁有選擇權的那一方。她也不知道正是她對他太好,他才更覺得不應該去佔用她的身體, 霸佔她的人生。
葉娘子道:“你在想什麼?”
葉孤城道:“我在想你要找白管家幹什麼。”
他沒有告訴她實話。
葉娘子笑道:“少爺今天高興, 要請你喝酒!”
葉孤城微微一笑, 道:“我不喝酒。”
葉娘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笑道:“我很久沒有見你笑。”
葉孤城道:“笑有什麼好?”
葉娘子道:“笑一笑, 十年少。你難道沒發現你老是在裝老頭子麼?”
葉孤城道:“你應該再找個人陪你一起喝。可惜陸小鳳不在這裡。”
葉娘子道:“你陪着我就夠了。陸小鳳要和我搶酒喝的。”
葉孤城道:“其實我倒是很贊同小玉的話。”
葉娘子道:“什麼話?”
葉孤城道:“女孩子是不能多喝酒的。”
葉娘子道:“少爺我現在又不是女人。”
葉孤城道:“可是我覺得你應該試着當個女人。”
葉娘子詫異道:“何故?”
葉孤城道:“你難道沒有發現,你已經是一個老姑娘了嗎?”
一陣沉默。
葉娘子的嘴角詭異地動了動,她道:“我發現你變了。——你剛纔是在偷笑吧?”
葉孤城道:“切莫忘了你曾經在西門吹雪沒穿衣服的時候摸過他。”
除卻巫山不是雲。任何經歷過大風浪的人譬如葉孤城, 怕已都不會爲了點小事就偷笑了。
世間萬事,不過淡定二字。
葉娘子歪了歪頭, 她卻不知道葉孤城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道:“我只是覺得好奇而已, 男人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樣子。你又不肯給我看。”
葉娘子總算找到了白總管, 便向他借酒喝。她現在還是白雲歌的裝束。
可是一向老實好客的白總管看見他,竟然第一次沒有給她好臉色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讓葉娘子莫名其妙。她可沒有招惹他。
白總管卻是另一個想法。他假笑道:“白公子竟然還在這裡?”
葉娘子道:“我爲什麼不能在這裡?”
白總管道:“方纔孫姑娘和石姑娘都來找你。我說並不知道你在哪裡, 我本懷疑你已下了山的。”
葉娘子道:“我並未下山。”
白總管道:“可是二位姑娘聽見你下山了,竟然一同像莊主辭行,說是要下山辦理師父的後事。”
他的咬字悠揚頓挫。
葉娘子道:“誒,她們已經下山了嗎?難道西門吹雪也同意她們下山?”
她還沒有好好發揮自己的優勢啊!
這就好比你摩拳擦掌睡了個好覺要翻王屋山,結果第二天這座山剛好被天兵天將搬走了。雖然省了很多功夫, 但總有種茫然的失落感的。
白總管道:“莊主自然是同意的。”
他拿眼剜了這白雲歌一眼, 心道:原本以爲莊主總算開竅要成家了,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一下子就蒐羅盡莊主的桃花, 那位葉姑娘莫名其妙失蹤了不說,孫石二位姑娘也突然告辭。
這個小白臉男人, 真心太兇殘了。
好磨歹磨,葉娘子總算稍微明白了白總管的意思。她連忙道:“哎喲白總管,你竟然不知道嗎?葉姑娘是看上了你們家主人,所以下山找她哥哥去了。女兒家總是很羞澀的是不是?她還要我在西門莊主這邊旁敲側擊一下,看看他的意思呢。”
白總管的眼睛亮了,道:“有這回事?”
葉娘子點頭道:“誰說不是呢。莊主風華絕代,自然是桃花朵朵開。”
白總管得意地道:“那是。”
少爺從小是他帶大的,自然風度翩翩,玉樹臨風,比什麼白雲歌的絲毫不差。
葉娘子抹了抹口水,道:“……那這酒?”
白總管道:“白公子跟我來。”
兩人穿過幾條廊子,進入了地窖裡。白總管提着燈籠來到了幾壇酒邊。
他道:“其實昨兒剛從鄉下扛回幾壇的桂花陳釀,這桂花酒在那塊地兒可是極有名的,據說當年李太白還在那地兒逗留過幾個月,在牆外頭題過詩。此酒入口清冽,而後勁……”
白總管突然覺得眼前白光一閃。
白雲歌已不在面前,而地上的酒罈子也少了兩個。
白總管愣了愣,嘆了口氣也就擺擺手離開了。
要是他知道因爲他的借酒而發生的之後的事,不知道會不會去撞牆謝罪。
水心小亭上。
葉娘子一屁股坐下來拍開封泥。
一股酒的清香和桂花的濃郁香氣撲鼻而來。
葉娘子道:“葉孤城!你不喝酒簡直就是浪費人生!”
葉孤城道:“酒能傷身,亦能亂性。不喝也罷。”
葉娘子又拍開另一罈的封泥,朗聲道:“如今我就替你喝喝看,來,幹了~”
葉孤城無奈地笑了笑,也只隨她去。
他知道,若她非是如此,那就不是她了。
於是當西門吹雪練劍歸來的時候,聞見了一湖的酒氣。而始作俑者站在小亭子的石凳子上,舉起一罈酒喝一口,道:“好酒!”
然後跳下凳子又跑到另一罈酒旁邊,仰天灌下幾口,道:“兄臺所言極是!果然好酒!”
然後她又放下那壇酒,跑回第一罈酒邊上,牛飲幾許,敲着桌子胡亂嚷道:“難得知己,今日不醉不歸!”
西門吹雪想了想,似乎以前陸小鳳在這裡的時候都沒有喝到如此難看的,喝到精神分裂更是聞所未聞。
任何一個主人看見客人喝成這副模樣都不會覺得高興的。
他縱身一躍,已進入湖心亭之中。
葉娘子神思尚存一份清明,見得面前多了一個人,驚道:“你是什麼人,爲何有兩個腦袋?”
她揉了揉眼睛,又道:“你怎麼一直在跳上跳下,不要跳了,我都看不清楚你是誰了。”
西門吹雪不理她,順手將一罈酒抽離她的手中,道:“夠了。”
葉娘子手上沒有了東西,便伸出一隻手去揪住了西門吹雪的臉。西門吹雪正想要躲開,她的又一隻手已經跟了上來,牢牢地捧住了他的兩邊臉頰。
西門吹雪皺了皺眉頭。和醉酒的人打架,絕對是天下第一樁他不喜歡乾的事。
葉娘子總算固定住了他的臉,左看看,右看看,終於看出來了什麼。她得意地道:“我當是誰要來搶我的酒,原來是西門吹雪,你一定是看我喝了你的酒吧,你也太小氣了吧……改天你做客白雲城,我一定請你喝白開水!”
西門吹雪道:“看來你也不比我大方多少。”
葉娘子撅嘴道:“誰說的?既然你是主人,我且給你唱唱歌,我最愛唱歌了!”
這件事,西門也是知道的。因爲陸小鳳曾經在山莊裡唱過那首發如雪的歌,據說是葉娘子的創作。
西門吹雪道:“你已醉了。”
葉娘子道:“你也醉了,不然爲何一直在我眼前跳舞?”
有時候西門吹雪也覺得,葉娘子實在是一個奇異的人,奇異得已經不像個女人。他實在不知道什麼樣的環境可以養出這麼一個不靠譜的人來。
他想着的時候,葉娘子已經敲着桌子開始唱歌了。她唱道:“脫吾帽,向君笑。飲君酒,爲君吟!長風破浪會有時,江州司馬青衫溼!……我且爲君解羅衣,一採君之……”
葉娘子胡亂地唱着唱着,手卻也很不老實地按照唱詞動了。
西門吹雪一把抓住她作亂的手,皺眉道:“不要胡鬧。”
葉娘子傻笑,裝着嚴肅道:“你也不要胡鬧。”
西門吹雪伸手準備點住她的大穴,不料葉娘子雖已醉得不輕,但還是看出了他的路數,躲了開去,還順着倒下的勢頭飛掃出一腿。
西門吹雪雙臂一張,在亭柱上一踩,已借力向湖中飛出。
葉娘子不依不饒,似覺得十分好玩,反倒起了意興,一個鯉魚打挺追了出去。
天高且藍,雲白而柔軟。幾隻飛鳥肆意地振翅於空中。
湖心亭四周開着零落的不知名的白花。湖沿漂浮着新鑽出來的油綠色的蓮葉。
湖水輕輕盪漾,倒映着天和緩緩漂移的雲。
這一片天和雲之間,兩襲白衣隱約其中,動如雷霆。
不過一眨眼間,兩方已出數十招,互不相讓。一團白衣糾纏在一起,在湖上蜻蜓點水,起起伏伏几個回合,還是未分高下。
西門吹雪突然一躍而起,而葉娘子依舊執拗地跟上上去,手上隨意地一抓。
她抓得恰到好處。因爲她做夢也想不到,她抓住了他的衣帶。
西門吹雪也想不到。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遲了。他臉一黑,身形飛快地落下來。
葉娘子醉眼熏熏,根本不知道自己手上抓了什麼東西,只知道西門吹雪要來搶,連忙用雙手去招架。
一架之下,兩人內力相當,都不能得勝分毫。
兩人的身體貼得很近,可是力量相持,此刻都不能動。
西門吹雪只感覺桂花陳釀的清香隨着葉娘子的呼吸鑽進他的鼻子裡。
葉娘子臉色紅得像染着兩朵紅霞,她盯着西門吹雪的臉,似乎那上面有什麼東西她很想要看清楚。
兩人的身體飛快地下降,眼見得就要沉入水中。
這二人的輕功雖已絕世少有,但此刻都已在水面上搏擊許久,氣息有些不穩了。
千鈞一髮之際,西門吹雪腳尖一點水面,欲飛身而起。
然而他怎麼也料不到,就在這時,葉娘子的臉突然湊上了他的臉。
她的脣毫不猶豫地咬住他的。
脣齒間是女子獨有的柔軟觸感。
桂花和酒濃郁的香味衝入他的鼻腔和口腔。
兩個人噗通一聲,雙雙沉進湖中。
老實的白管家樂滋滋地準備去告訴自己的老婆關於少爺的婚事時,看到的僅是最後一幕。
在一片絕美的湖景中,他的純潔無暇冰冷如玉的少爺,和一個同樣穿着白衣的溫婉男子在空中緊緊相擁,×着[已被白管家自動屏蔽],然而一起沒入湖中。
那個男人,白管家揉了揉眼,赫然就是那個殺千刀的白雲歌!!
這……這個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不僅搶了少爺的女人,而且連少爺都搶了!而且,而且!竟然……竟然把堂堂萬梅山莊的莊主拐入了一條不歸之路?!
天哪!竟然還嘗試着高難度的湖中XXOO!
他的純潔無暇的少爺啊!他未來的白胖小小少爺啊!
白管家在那一刻只想拿着一把大刀衝上去宰了那個男人。
但是他的腳似乎已被什麼東西釘在了原地。
他已完全動不了!
他沒有看錯,這男人,真心太兇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