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突生

次日我捧着一束白百合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父母的身體已經冰涼了。

他們相互依偎着,臉上掛着滿足的微笑。

在黑市的泥潭裡沉沉浮浮這莫多年,如今累了,他們攜手離開。從一踏上這條路開始,他們就做好了面對各種死法的準備。

這樣離開已經是很好的結局。或者說,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只是,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我應該怎麼面對?

剛剛降臨我身邊的毫無保留的溫暖還未來得及好好體會就已經失去。是我不配得到吧。

是啊,冥安。生活在暗夜裡的女人,不該奢求太多。

痛苦隨着血液潺潺流遍全身,腹部抽着疼,我強壓下慌亂安排着一切。

叔叔似乎比我更難過,頗擅言辭的他沒開口說一句話,甚至連父母的屍體都不願看一眼,他的靈魂似乎被抽離了。整日整夜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盯着妖豔的彼岸之花,不將目光移開一寸。

樹倒猢猻散,父母的死訊傳出,連家裡的司機也不告而別。

我託着疲憊的身體從火葬場步行回家。次日,父母是要被火化的,我來協商一干問題。

走了多久,邁出了多少步,離家還有多遠我都不知道。

機械得移動步伐。

不是拒絕去想就能夠改變事實。巨大的悲傷還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大街上人來人又去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對我而言世界卻已經被整個顛覆。

以後我不再有任性的權力。

身後有人跟着我沒理他。

如果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了,我沒有能力反抗,也不會反抗。

快到家的時候他走到我面前。

看着他冷峻的面孔我不禁有些恍惚,是葉千耀,上一次見他一切都還很好。

我上前緊緊擁抱他。良久他開口:小安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我們分手吧。

分手吧,分手吧,分手吧。腦海中盤旋着三個字。第一次如此直接得面對接二連三的痛苦,我感到身體已在崩潰的邊緣晃盪。

好像有一條雷龍自黑壓壓的烏雲層中躍下,叫囂着衝進我心裡。那一瞬間我失聰了。怔怔然望着他的脣瓣張張合合,好似重複着同一句話,又好似解釋了很多。

回過神來的時候天色已有些暗了。

爲什麼?我幾乎是吼着問。

沒預料到我會失控他瞳孔緊縮了一下。小安,你會遇到真正能陪着你的人,讓我們的感情留在青春裡好嗎?畢竟我們深愛着,希望對方好,不是嗎? 回答我的問題,爲什麼,我冷冷的問。他卻沒有開口。

他深深地哀傷着,彷彿有什麼不能言說。

我揚起手掌重重地打在他臉上:爲什麼

醒目的痕跡提醒着彼此讓我們無法忘記傷痛。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一遍又一遍問着,一個個巴掌印留在他臉上,他依然倔強地不肯開口。

我打累了,但執着得追求真正的答案。

告訴我,是不是爸爸死了,我再也幫不到你了,你才離開。他的下脣已有斑斑血跡滲出。

猶豫許久終於還是說:如果這樣以爲能讓你好受一點的話。那就是這樣。

當愛情站在現實的對立面,一切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你走吧,快滾,就當我愛錯了人。

他真的走了,沒有絲毫留戀的瀟灑轉身。青春成了只能被緬懷的東西,一切美好都變成了泡影。他曾說他不會不理我,他說有他在什麼都不怕,他說他是我的葉千耀,他是一個無恥的騙子。

爲了利益他願意暖我一時,我居然還奢望他暖我一世。看着他和以往同樣優美的背影,我知道自己失去了這個人。

爲什麼不回頭看看,你就那麼確信我還有力氣站起來面對生活嗎。

葉千耀,此刻起,願你所愛之人皆非良人。

(後來才知道我沒聽到的那段話是這樣的:你我之間掌握主動權的是你,我走不進你的生命。你在不安,我越靠近你反而越抗拒。你用你的溫柔彌補撒謊僞裝的愧疚,這些別人不懂,可是我明白。失去的是你,最痛的卻是我。

多年以後他說:小安,我不願陪在你身邊看你痛苦惶惑。不知道什麼時候你迷失了自己,我卻幫不到你。)

我想不通世界爲什麼會忽然之間就大變了模樣,想不通爲什麼一睜眼就失去了所有。

如今我還剩下什麼,或者說我都失去了什麼?親情愛情相繼離去,父母仇家會陸續追來,我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大學已經成爲遙遠的夢想。生活不再美麗,生命受到威脅,我惶然無措得面對殘忍又可悲的世界。

過去的一切豔麗得向一場煙火,如今繁華褪去,只剩下了遍地殘紅和濃重的硫磺味道。

那天街上的人們都看到有一個女孩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她臉上的淚痕數不清有多少道。

她走着走着就丟了一隻鞋子。她滿不在乎得繼續朝前。她像個瘋子一樣得大哭大笑着。

葉千耀成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毫無疑問我恨他。

只是後來才逐漸明白,他是最瞭解我的人。比我自己都懂。因爲他知道我在不安,也知道我的痛苦有多深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