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莊後院內,文靜又抱着宇文櫻撒嬌。
“娘,是你自己說的,等天涼了天天陪我睡!”
宇文櫻哭笑不得,無奈應了,“好!可等到明年就不能再吵着跟娘睡了。你現在也算七歲的孩子了,整日吵着跟娘睡,小心讓人笑你。”
文靜眼見自己得逞,甜甜一笑,直說道:“等到娘什麼時候給我找了新爹爹,我就不纏着娘跟睡。”
宇文櫻聽了這話,直直盯着文靜,片刻之後長嘆一口氣。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答應過娘什麼?”
文靜立馬低頭,噘嘴說道:“不許向娘要爹爹,更不許說要新爹爹!”
宇文櫻撫着她的頭,抱着她躺下。
“乖孩子!快睡吧!”
文靜在被子裡拱了拱,還是忍不住開口,“娘。爹爹到底長得什麼樣子?他們都說我和娘不像,那我是不是長得很像爹爹?”
宇文櫻無奈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爹死了六年了,娘都快不記得他到底長什麼樣子了。”
文靜緊皺眉頭,小聲抱怨道:“娘你騙我,你怎麼會忘了爹的長相?”
宇文櫻捏了捏她的臉。笑着問道:“你小時候也見過你爹,你不也忘了他長什麼樣子。”
“我是小孩子,所以不記得。娘是大人,怎麼會忘記?”
宇文櫻輕笑一聲,“小孩子才記得清呢!娘現在連前天發生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告訴娘。前天是什麼日子?”
文靜脫口而出,“前天是馬伯伯過來給蘭姑姑下聘的日子!”
宇文櫻“咦”一聲,故作深思,好半晌纔開口,“人越大記性就越差,你不說娘險些都忘了。”
文靜咯咯直笑。“娘真笨!”
宇文櫻撲哧一笑,“娘就是太笨,所以才忘了你爹的長相。以後你要想知道你爹長什麼樣子,該去問舅舅,舅舅記得清!”
說起舅舅宇文陵,文靜有些不開心。
“我今天問舅舅。舅舅說我爹長得又矮又醜,比路口那個王駝子還矮還醜。娘,舅舅說的是真的麼?”
宇文櫻原本還有些鬱悶,聽了這話卻不禁覺得好笑。
“你爹確實生得不好看!”
文靜聽了這話更加鬱悶,想哭的心都有了。
“別人都說我長得不像娘,大概是像我爹,要是我爹比王駝子醜,我以後是不是也長得不好看?”
宇文櫻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低聲安慰道:“大家都說你生得好看,哪裡醜了?”
文靜撇撇嘴,聲音帶着哭腔。
“娘,爹那麼醜,我怎麼生得好看?是不是我不是你們生的,像小寶說的那樣,我是你從糞坑裡撿回來的?”
宇文櫻一陣頭疼,原本就是逗逗孩子,好端端的,卻引得她想起宋張氏那些話。
宇文櫻忙抱着她,直說道:“你爹生得不醜,舅舅那是逗你呢!”
文靜立馬歡喜,直問道:“娘你記得我爹長什麼樣子了?”
宇文櫻嘆一口氣,真是拿這孩子沒辦法,小小年紀不學好,光學作弄人。繞來繞去把自己繞回來了。
她只得承認道:“娘長相平平,但是你爹生得好看。你長得好看,就是因爲隨你爹。你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臉,放大了就是你爹的樣子。”
文靜一臉滿足,“爹若真是和我長得一樣,一定好看!”
宇文櫻哭笑不得攬過她,“是!你爹生得好看,所以娘才能生下這麼可愛的你!”
文靜安安靜靜躺了一陣子,試探地問道:“娘,你想不想爹爹?”
文靜揉了揉文靜的小腦袋,無奈嘆了一口氣,“又想套什麼話?快些睡了!你若是再不睡。小心明天變醜了!”
文靜有些傷感,從小到大,自己只要提起爹爹,娘總是說不上幾句話,總讓她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聽到的流言。
“娘老不讓我提爹爹,今日我問舅舅爹爹長什麼樣子,舅舅也有些生氣,是不是因爲我爹爹沒死,他跟別的女人跑了?”
宇文櫻險些被這孩子的想法嚇住,忙問道:“你這些胡話聽誰說的?”
文靜癟嘴,“小寶說是他娘說的!”
宇文櫻將她抱在懷裡,苦笑一聲,“小寶娘最喜歡胡說,你別聽她的!你爹對娘好着呢,娘心裡惦記你爹,怕傷心纔不讓你提。”
文靜擡頭,輕聲問道:“真的嗎?”
宇文櫻點點頭,“你爹是這世上對娘最好的人,雖然他死了,可娘心裡一直惦記着他!”
“娘,你哭了?”
宇文櫻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間滿臉是淚。
她忙破涕爲笑,直嘆道:“現在知道舅舅爲什麼生氣了吧?舅舅是怕你把娘惹哭了。”
文靜忙拿袖子替孃親擦臉,哭道:“娘,你別哭!我再也不提爹爹了。”
宇文櫻抱着孩子,擦去她的淚,親了親她的臉頰,“傻孩子!我知道你想爹爹,可是爹爹一直在天上看着咱們呢,他心裡一定盼着娘跟你天天都笑着。咱們一哭,你爹在天上看見了,一定會傷心難過。你是好孩子,一定想讓你爹傷心難過是不是?”
文靜鄭重地點頭,宇文櫻忍住心中的酸澀,不讓自己再流淚。
“安安真乖,我們不哭了!今日娘都跟你說清楚了,以後便不要再聽外面那些瞎話,也不許再提讓高伯伯做你爹,知道了嗎?在娘心裡,誰都比不上你爹爹。”
文靜緊緊抱着自己的娘,抽噎道:“我以後再也不向娘要爹爹,我再也不說讓高伯伯做我爹爹!”
宇文櫻輕撫着她的後背,文靜哭累了。這才漸漸入睡。
門外輕微的聲響,宇文櫻起身開門,回了自己房間,烏蘭已經備好了水。
“夫人這幾天都陪着小姐睡,快些摘下面具透透氣吧!”
宇文櫻低垂着眼,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淚痕。卻終究還是沒能逃過烏蘭的眼睛。
“夫人,您哭了?”
宇文櫻擡頭,笑得無奈。
“安安老說要高?做她的爹爹,我被她纏得煩了,隨意編了些話說給她聽。她老是問東問西,還調皮得很。我心裡氣不過,就哭了一回。要不是你問,我還不好意思提,着實太丟人了些!”
烏蘭猛地流下了淚,直哭道:“夫人,你去幫奴婢將馬家的婚事推了吧?奴婢不想嫁了!奴婢想這一世都留在夫人身邊伺候。”
宇文櫻嚇一大跳,忙勸道:“馬老闆對你好我都看在眼裡,你若是將馬家的婚事推了,以後上哪兒找一個這麼好的?我還恨不得你明天就嫁過去了,你哪能說這種傻話?安安雖然調皮了一些,有陵兒在,還有銀杏幫我。我哪會連她都管不住?今日哭了,就是最近店裡太忙,我心裡憋悶得很,她不聽話,我一時難過。”
烏蘭近身伺候她這麼多年,哪能不知她爲何傷心。她直抽泣道:“夫人,奴婢不想嫁!奴婢要是嫁了,您怎麼辦?往後您定會將銀杏也嫁了,還有……陵公子,陵公子以後也會娶親。小姐總有一日也會出嫁,到時候剩下夫人您一個人,您這一世怎麼過?”
宇文櫻輕笑一聲,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淚。
“傻丫頭!銀杏嫁了,以後還會有別的丫頭。陵兒成親了,我還能多幾個侄兒侄女。等安安出嫁了,我還有外孫和外孫女呢。陪我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你就放心嫁吧!”
“那不一樣!”烏蘭直搖頭,一聲痛哭。“奴婢心裡後悔了!奴婢在中秋夜見到了王車,就是以往在紫蒙川賣貨的那個王車。奴婢以爲他會將夫人的行蹤告訴將軍。奴婢以爲將軍會來找夫人。奴婢以爲夫人這一世有將軍依靠。奴婢這才答應了馬老闆……現在將軍還沒來,奴婢不想嫁了!”
宇文櫻聽了這話,心中不知該悲涼還是該慶幸。
眼看烏蘭哭得不能自已,她也無暇顧忌自己,內心苦笑一聲,臉上綻着大大的笑。
“嫁一個疼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好多女子求都求不來的緣分,能看着你幸福,我心裡才真的高興。阿迪娜和託婭最大的孩子都好幾歲了,就剩下你了。你要是不放心我,以後經常回來看看我和安安就是,別說不嫁了這種傻話。讓馬老闆聽了,不知道該傷心成什麼樣子。”
眼見烏蘭還不停流淚,宇文櫻又替她擦了擦,無奈笑道:“好了,不許再哭了!大半夜哭成這樣,讓人聽見,真以爲我欺負你了!”
宇文櫻說了這話,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別說,我現在有一事真是特別特別需要你。我總覺得今日晚上臉格外地癢。你要是真的擔心我,快些將我以前用的藥膏找出來,再去洗把臉,回來給我抹些藥。你再哭下去。我的臉怕是該讓我抓出疤了。”
烏蘭聽了這話,立馬止住哭,哽咽道:“早說了讓夫人不要老戴着這個……”
眼見烏蘭一忙碌便顧不上哭,宇文櫻撲哧一笑,“快去,快去,癢死了!”
烏蘭擦了擦淚,打開櫃子去找藥膏,宇文櫻這纔開始泡臉。
“夫人多泡一陣子,奴婢去淨手,馬上回來給夫人抹藥!”
咯吱一聲響,烏蘭出了門去。
宇文櫻一人在房裡。想起烏蘭剛纔的話,不禁又開始流淚。
她撕了臉上的面具,淚流得更加洶涌,她卻只能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
好半晌,聽得門外的動靜,她擡起臉。長吸一口氣,壓住心裡想哭的慾望。最後往臉上覆了幾捧水,她才伸手,接過帕巾擦了擦臉。
擦了臉,疊了帕巾,她努力讓嘴角噙着笑,這才轉身。
擡眼間,她腦中似氣血上涌,只見面前的人滿臉是淚。
好半晌,腦中回想起他一聲低喃。
“阿櫻,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