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荒涼,周圍禪蟲鳴叫,聲聲牽動人心。
鳳淺兮直直的看着慕容歸,篤定道:"結合這些所有的特徵,我敢斷定你是女人,你總是和容臻作對,實際上只是爲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當初在東丘,我和楚曄決裂,你勸我回頭也是因爲怕我日後跟容臻在一起。"
慕容歸不說話,不承認也不否認,顯然是默認。
桃夭瞪着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你喜歡容臻?"她撇了撇嘴,"我說你這個人可真是奇怪,明明是女人偏偏要扮作男人,明明喜歡的是男人卻偏偏要裝作是我們閣主的追求者,真是矯情。"
慕容歸不解釋,眼底隱隱自嘲和悽楚。
"她不是矯情,是無奈。"鳳淺兮嘆息一聲,"慕容氏一族榮光幾百年,在大越是顯赫第一家,無人敢與之爭鋒。自古豪門風光的背後就是數不盡的骯髒,爭鬥激烈一點也不遜於皇位之爭。她母親出身世家豪門,刻板端莊不懂狐媚爭寵。而她父親一生風流姬妾無數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解語花,又先生得庶長子。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在慕容家的地位比她母親這個正牌嫡妻高多了。若不謊報自己生的是個兒子,那慕容家偌大家業將全數落於他人手中,她們母女倆的下場絕對慘不忍睹。"
慕容歸平靜的聽着她如數家珍的講述,除了最開始眼波一剎的震動,她臉上再未出現任何表情。
桃夭和林青都沒有說話,換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鳳淺兮眼神隱隱嘆息和悲憫,又有着浮世的蒼涼漠然。
"你娘迫於無奈讓你女扮男裝,而你知曉你們母女在家中境地,多年來忍辱負重拋卻女兒身經商入朝建功立業終博得那父親看中成爲慕容家內定下一代家主。如今你已經接手了整個慕容家族,又掌控着大越經濟命脈,更是朝中二品大員,即便是恢復女兒身,夏侯秧也不敢把你怎麼樣。你幹嘛還這麼委屈自己?"
慕容歸依舊沒說話,眼底那種淒涼痛楚之色越發深沉。
鳳淺兮看着她,眉如翠羽目若橫波,肌膚如雪脣色嫣然,這活脫脫一個大美人,生生將自己活成了一個男子,連終身幸福失之交臂,實在是可惜。
袖中白色綢緞飛卷而出,將慕容歸層層困擾,然後虛空一點解開了她的穴道。
"帶她去換裝,記得,打扮得漂亮點。"
這種事桃夭最擅長,她立即兩眼放光,"好,閣主您放心吧,我一定把她打扮得傾國傾城保證是個男人都動心。哎不對啊,你不是決定要嫁給容臻了麼?她可是你情敵哎,你不怕……"
鳳淺兮看她一眼,神情淡漠自有遙遠深沉。
桃夭住了口,過去拉慕容歸。
慕容歸努力掙扎,"鳳淺兮,放開我,你要做什麼?我是男是女都與你無關,你無權替我決定我的人生……"
"我沒說要決定你的人生。"鳳淺兮神色清冷眼神無波,"你這些年用男子的身份做了一切你認爲必須要做的事,沒人說那是錯誤的,可這樣的人生真的是掌控在你自己手中的嗎?鮮花着錦萬人擁戴,尊榮無限卻永遠只能活在這樣一幅假皮相的陰影之下,這真的是你需要的?"
慕容歸被問得一滯,有些狼狽的別開臉,聲音嘶啞。
"與你何干?"
"是與我無關。"鳳淺兮默了默,眼神難得的有些惆悵,"我只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慕容歸一怔。
"你聰明絕頂,怎麼就未曾想過你母親給你取這個名字的意義?"鳳淺兮慢條斯理而意味深長道:"歸,乃迴歸的意思。你母親深知讓你女扮男裝永不知少女心實乃委屈,故而賦予你一個'歸'字,便是有朝一日希望你能迴歸女兒身,爭取你應得的一切。"
慕容歸渾身一震,瞳孔慢慢睜大,眼底浮現淡淡淚霧,兒時的記憶漸漸浮現腦海。
其實很小的時候她並不知自己是女人,直到有一次不慎落湖溼透了衣衫,母親連忙將自己帶回去,神情十分嚴肅。
那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和正常人不一樣的。
她問母親,爲何自己要隱藏女兒身?母親眼裡總是寫滿了幽怨無奈悲涼和悽楚,然後就抱着她不說話,怔怔的流淚。
那眼淚落在她手背上,她好奇的湊到脣邊品嚐,苦的。
她覺得眼淚是不好的東西,發誓再也不要看見母親落淚,從此她就不再詢問關於自己必須隱藏女兒身的事。
再後來,她知道了她和母親在家裡處境多艱難,知道母親這個正妻榮光的背後受了羅氏多少的欺辱和暗害。
五歲的時候,羅氏因通姦被父親親手殺死,就連她那異母兄長也未能倖免於難。
她被母親牽着手,仰頭看見母親美麗的面容上一片沉冷,眼底閃爍着恨毒和快意的光。
是母親做的,她知道。
自那以後,父親的那些妾氏,凡是得寵的都會莫名其妙的喪命或者失寵,庶出的幾個兄弟也因各種原因早喪,懷孕的意外流產或者在臨盆的時候胎死腹中……
這樣的事情在豪宅裡屢見不鮮。
八歲以後,她決定出門經商。
十三歲,她入朝爲官。
十六歲,她少年封侯。
……
她閉了閉眼。
如此錦繡煊赫的人生,如此森涼陰暗的命運。
十八年女兒心男兒身,從未被人懷疑,如今揭開這層面紗之人,卻是此生最大情敵。
多麼諷刺的結局?
今天她是不給自己機會掩飾了麼?就連最後的尊嚴也不留給自己麼?就爲了報復曾經自己對她一剎那的殺心。
是啊。這個女人向來有仇必報,怎會繞過自己?
儘管在那以後自己再也未曾動過那樣的念頭,她仍舊是記恨在心的。
罷了,這世間之事,因果循環,向來如此。
自遇上那人開始,她就幻想着有一天能褪去這一身男兒裝恢復女兒身,讓他再也無法將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
到頭來,終究只是幻想。
錯過了開始,又豈會有完滿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