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米嘉揚大主教的臉色，像是北極萬年不化的冰冠一樣寒冷堅硬，“我請求發言。”
安妮笑着衝他點了點頭：“請。”
米嘉揚主教先向嘉諾伯爵點了點頭：“這件事情，涉及到嘉諾伯爵家的名譽，懇請嘉諾伯爵……”
“哦，喬，”——喬是米嘉揚主教的俗名——“您可別……這件事，就全權拜託您了。”
嘉諾伯爵連連點頭，全然沒有注意到，這種舉動對於一個貴族來說，是多麼有失身份。
他本是嘉諾家一個分支的後代，家中並不富裕，自小無論是禮儀、技能還是文史方面，受到的教育都比較欠缺。
如果不是嘉諾家直系的人丁稀少，狐派又迫切地需要一個聽話的人來承襲這個席位，他是絕沒有機會走進這個議事廳的。
“謝謝。”
米嘉揚主教很有節制地答了禮，眉間以一種難以覺察的幅度聳動了一下——他是詹姆斯的親叔父，有着一樣顏色的頭髮和眼睛，眉毛微蹙的時候，會有一種只屬於克里斯家的，格外促狹而刻薄的表情。
“陛下，”米嘉揚主教轉身向着王座，“竟然要公開這樣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爲了貴族院的榮譽和……”
“重點。”王座上金髮的小腦袋一揚，擲地有聲。
米嘉揚主教吞了口口水，深吸氣：“陛下，琳卡斯先生，和奧克萊先生——陛下，我想您曾聽過這個名字？”
安妮向蘭德爾投去求助的目光——下一秒，一份明晰的文件已經遞進了她手裡：“哦，是的，”安妮快速地瀏覽着文件，“奧克萊，那個東方探險家？”
“探險家？！——但願他的行爲能配得上這樣的尊榮，在我看來，他的行爲和海盜的距離雖不十分近，也並不遙遠……”
“請您說重點，主教大人。我曾經給奧克萊先生簽署過出航令，我想我多少了解他船隊的主要活動——至於他沒有會知航海大臣就去大海那一邊的沙灘上偷了幾隻燒鵝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可不想知道。”
女王堅決地打斷了他。她依然保持着禮節性的笑容，可是裙襬底下那隻一伸一縮，穿着金線鞋的小巧的腳，顯然是昭示了她的不耐煩。
“好吧，陛下，”米嘉揚主教臉色青灰，似乎是在盡力抑制被冒犯的惱火，“琳卡斯和奧克萊這兩位先生，有着不爲神所容許的情愫。”
此話一出，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滾熱的油鍋中，議事廳裡瞬間充滿了各種嘈雜的聲音。每個人——包括狐派、獅派和中間派在內——都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立場，和身邊的人熱烈地交換起意見來。
米嘉揚主教看到這樣的反應，嘴角向上浮了三度——可扭頭見安妮依然是不動聲色，面色便又沉了下來。
安妮等人羣漸漸地安靜下來，纔不緊不慢地問：“所以呢？”
“按照教義，這樣的行爲，是不爲神所祝福的。有這樣行爲的男人——尤其是承受的那一方，如經證實，將會被判定爲‘性別不健全’。”
“嗯。”
女王略點了點頭，向着幾位獅派貴族的方向，眨巴了一下眼。
蘭斯特公爵和安若公爵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把目光投向了愛德華。
“陛下，我請求發言。”愛德華舉起手。
“請。”
“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道主教大人能否……”
“你問吧。”
米嘉揚主教甚至沒有拿正眼看他。這位在職十二年之久，貴族出身的大主教並沒有把第二次參加議會的愛德華放在眼裡。
“請問主教大人瞭解俗世的法律嗎？”愛德華藍色的眸子裡透着一絲揶揄。
米嘉揚主教皺起眉：“陛下，這是污辱。”
“不，主教大人，”愛德華似笑非笑地向他欠了欠身，“我只是以爲，您專注於教區事務，沒有時間……”
“我可是嘉德大學法學系畢業。”
嘉德大學，和圖蘭大學齊名，圖凱爾最優秀的兩所高等學府之一。
“抱歉，”愛德華又欠了欠身，“恕我孤陋——那麼，我可以假設您熟知《繼承法》？”
米嘉揚主教只是冷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詹姆斯轉過頭去，憂慮地望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愛德華，伸手在自己外套的花紋上一圈一圈地划着圈，隱約發出“沙、沙”的聲音。
愛德華低頭看到了他那細長的手指，臉“刷”地紅了，連忙別開頭去，咳了一聲：“那個……既然您熟知《繼承法》，那麼，您自然不會不知道，爵位的繼承人改變，必須經過女王的批准吧？”
“是的，”米嘉揚主教的回答中充滿了不屑，“然而，在《繼承法》也規定，如果繼承人失去了‘國民’資格，則自動失去繼承爵位的資格。”
“那麼，琳卡斯先生失去‘國民’資格了嗎？”愛德華緊追不捨。
“他失去性別的時候，在教義上也失去了一個‘完整的人’的資格。”米嘉揚主教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愛德華依然咄咄逼人：“教義上的‘人’和法律上的‘國民’是相等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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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米嘉揚主教終於放鬆了口氣，“但是，我相信，陛下不會收容一個‘不完整的人’作爲她的臣民……”
“您就是這樣，”愛德華略仰起頭——他有着和女王一樣，繼承自母親的傲氣下巴。啊，忘了說，他們兩人的母方，正是親姐妹——“對陛下的意思妄加揣度，並且根據那未經證實、不着邊際的揣測，擅自行使了不屬於您的權威，剝奪了可憐的琳卡斯先生的一切嗎？米嘉揚大主教閣下？”
銳利的光芒閃過那冰藍色的眸子。
“這……”
冷汗，從灰白的鬢角邊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