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喬治·曼森案(一)

“需要申請見一下證人麼?”

庭審前的最後一天, 顧晏這樣問道。

對於很多律師來說,這樣的問話是多餘的。因爲庭審前只要時間允許,條件允許, 他們一定會想辦法見一見證人。通過一些技巧性的談話聊天,來確認對方知道的信息哪些是對當事人無害的, 哪些是不利於辯護的。

這樣一來,當他們上庭對證人進行交叉詢問的時候, 就會知道哪些問題可以問, 哪些最好別提。

曾經在這一行流傳過一種說法——當控方或者辯護方律師對證人進行詢問的時候, 總能預先知道證人會回答什麼。如果律師提出了某個問題, 證人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那這位律師一定不太成功。

但是燕綏之這人常常不按牌理出牌, 大多數人認爲穩妥的事情,他不一定會去做。

而顧晏深知他這風格,所以纔要多問一句。

果然,燕綏之搖了搖頭, “你是說趙擇木還有喬他們?不用了。”

在庭審方面, 顧晏當然不會干預太多,但還是問了一句:“確定?”

“確定。”燕綏之一本正經道, “我在扮演一個合格的軟柿子。這麼短短几天的功夫,一般軟柿子應該正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碰壁呢,哪顧得上見證人。”

“……”

對於這種瞎話,顧晏選擇不回答。

不過燕綏之嘴上說着不用了,並不是真的對證人毫不關注。相反, 這一整天, 他除去看守所的會見時間,一直在看已有案件資料裡, 警方所收集的證人證詞,還有亞巴島別墅內的幾段監控視頻。

別墅內的監控主要設置在走廊和大廳角落,每一間客房門都在監控範圍內,所以每一位客人在那段時間內進出房間的時間點都非常清晰。

但是別墅外的監控則並非毫無死角,最大的一個死角在於受害者喬治·曼森的房間外牆,出現死角的原因巧合得令人無語——喬治·曼森那天傍晚坐在窗臺邊喝酒的時候,不小心損壞了那處的監控攝像頭。

燕綏之想了想,時間似乎剛好是他和顧晏從亞巴島中央別墅離開前後,那時候曼森還坐在窗臺上拎着酒杯,跟他說了幾句沒頭沒腦的醉話。

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時他確實打翻了什麼東西,在那邊低頭收拾。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損壞了最重要的一處監控攝像頭,可以說命運真的很愛開玩笑。

燕綏之正在做最後一天梳理的時候,看守所裡的陳章也正在跟管教協商。

“我能不能撥一個通訊。”陳章道。

管教皺着眉。

“我知道,按照規定需要全程監聽。”陳章道,“我知道,沒關係,可以監聽,錄音也沒關係。我只是想給家裡人再撥一回通訊。”

明天就要開庭了,而他將要走哪一條路還模糊不清,訴訟會輸還是會贏,他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這些他都不知道。

按照第三區看守所的規定,他不是完全不能進行任何通訊,聯繫任何人。只是申請的手續非常麻煩,一般管教不樂意給自己找事,而一般的嫌疑人也不願意給管教添麻煩,以免自己上了管教心裡的黑名單。

陳章眼巴巴地看着管教。

他其實非常幸運,分配到的管教雖然總愛虎着臉,但並不是那種蠻不講理式的凶神惡煞。正相反,那位虎臉管教甚至有點心軟。

陳章求了大半天,管教終於鬆了口,點了點頭道:“算了,好吧,等我填一份申請。”

那份申請輾轉了四個層級,最終在入夜的時候回到了虎臉管教手裡。

“行了,把通訊號告訴我。”虎臉管教道,“撥號只能我來,你不能接觸智能機。”

陳章感激不盡:“好的好的,沒問題,我不接觸,怎麼樣都行,我只是想跟家裡人再說兩句話。”

很快,在專門的監控之下,知更福利醫院339病房的通訊被接通了。

“喂?誰啊?”通訊那頭響起了一個略顯蒼老的女聲,嗓音緩慢而溫和,是陳章的母親。

之前燕綏之帶來的錄音筆雖然音質清晰,但總歸有輕微的變化。而且錄音和實際的通訊畢竟不一樣。

陳章一聽這句問話,原本準備好的話突然就哽在了喉嚨底。

他鼻翼急促地扇動了幾下,緊抿的嘴脣裡是咬得死死的牙。

通訊對面的人連問了兩句後,似乎聽見了這邊急促的呼吸,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試探着問道:“文啊?是你嗎?”

陳章用指節狠狠揉了一下眉心,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清了一下嗓子道:“嗯,是我。”

就這樣短短一句話,最後還難以控制地變了音調。

通信那邊的人忽然就歡欣起來,似乎是對她旁邊的人說:“我兒子!兒子來通訊啦!你看他之前就是太忙了!”

可能是總替幾位老人不平,對陳章心懷不滿的那幾位護士。

之前陳章有什麼事不敢撥病房的通訊,都找那幾位護士,因此沒少被她們堵,但是陳章一點兒也不反感。都是些心軟的姑娘,纔會不忍心看幾位病人被他這個“不孝子”丟在醫院。

“文啊,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陳母絮絮叨叨地問道,“按時吃飯了嗎?沒生病吧?”

陳章閉着眼睛,聽着她一句接一句的關切,眼眶已經熱了。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皮,似乎想把不斷漫涌上來的水汽揉按回去,但很快,他的眼睫還是變得潮溼起來。

當初看到診療單的時候,他一度有點絕望。他明明還在盛年,卻強壯不了多久了,只有四五年,只剩四五年……

等到他也跟祖父、父親以及姐姐一樣,腰腿枯朽萎縮,癱瘓在牀不能移動的時候,他這多災多難的一家子該怎麼辦呢……

那段日子,他每天每時每刻,日日夜夜都在想啊想啊,卻想不出辦法。

直到碰到那兩位找上門來的人。

在利誘與脅迫的交織中,他一度有點破罐子破摔,覺得其實那樣也挺好的。哪怕付出的代價有點大,但是他一個人的代價,能換一家人再無後顧之憂,挺划算的。

真的挺划算的。

這樣的心理不斷加深,以至於當喬治·曼森那件案子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他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那兩位脅迫者真正的用意。於是他直接放棄了抵抗,順着所有證據錄了口供。

最爲魔障的時候,甚至拒絕被人從泥沼里拉出去。

因爲一旦拉出去,他那一家人今後的保障就沒了,又要陷入前路不明的迷茫和擔憂中,不划算。

他一度覺得自己非常冷靜也非常理智,甚至有點自我感動,自我佩服。但直到這時候,直到重新聽見通訊器那頭,婦人蒼老卻溫柔的聲音時,他才明白,他根本做不到那麼絕。

他還想聽這樣關切的嘮叨,還想每週忙裡偷閒去醫院看看他們,被他們拉扯着捏着手臂,說他胖了點或是瘦了點。

他還想再聽很多年。

那邊的人輪換了好幾個,他夢遊一樣渾渾噩噩地答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對面那些家人的話語上,反而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直到母親問他:“文啊,什麼時候能不忙一點,抽空來讓媽看看你?”

陳章張了張口……

明天就要庭審了,他自己讓自己陷入了困境,能幫他一把的只有一位年輕的據說毫無經驗的實習生,前路渺茫。

他根本不知道這場聽審之後,自己會是什麼身份,什麼處境。所以他答不出來。

對面聽懂了他的猶豫,立刻道:“沒關係,沒關係,啊。不一定要來,你忙你的,我們很好。”

申請下來的通訊並不是隨意的,沒過多久,限定的時間就已經到了。

通訊截斷之後,陳章呆愣了很久,這一整晚都極度沉默,有點希望庭審遲一點,再遲一點,最好永遠不要來。

即便他祈禱了無數遍,喬治·曼森案的庭審還是如期到來了。

這天上午9點半,燕綏之和顧晏到了第三區刑事法庭的門口,熟練地將光腦、智能機、電子筆、文件夾等一系列東西掏出來,依次過進門安檢。

這一次的庭審因爲被害人曼森家提出申請,除了原被告及證人的家屬,不能有任何和案件無關的人來旁聽。所以這一天的1號法庭門外並沒有聚集學生或是其他公民,顯得死氣沉沉。

因爲被要求保密,所以這次進庭前還要進行一下二次安檢,說白了就是身份審覈。

前面的庭審助理衝燕綏之點了點頭,“您是?請覈驗身份。”

燕綏之把身份卡遞過去,道:“辯護律師。”

庭審助理又看了看他身後的顧晏,“你們是一起的?”

“對,我記得辯護律師可以有兩個陪同名額。”

庭審助理指了指顧晏,“沒錯,所以他是?”

“我的老師。”

燕綏之瞥了顧晏一眼,笑着這麼介紹了一句。說得特別流利,一點兒心理障礙都沒有。庭審助理一點兒端倪都沒看出來,唯獨顧晏能聽出話音裡打趣的成分。

兩人推開厚重的大門走了進去。

雖然庭審對外保密,但這並不代表法庭內人不多,相反,旁聽席上坐的人並不少,其中有幾位一看就來頭不小,從排場到氣質都極有壓迫力。

如果本奇和赫西那兩位在現場,一定一眼就能將那幾位認出來,畢竟他們經常出現在某些網站報道中。

那位穿着昂貴襯衫抱着胳膊坐在一角的男人,有着灰色短髮和淺藍色的眼睛,手臂隆起的肌肉顯得他強勢、嚴刻、身材悍利。儘管他的五官跟喬治·曼森並不很相像,但他確實是喬治年長很多的哥哥布魯爾·曼森,曼森家族一名鼎鼎重要的角色。

在他身邊,則坐着好幾名保鏢,將他圈圍在中間,頗有點兒衆星拱月的意思。

從燕綏之進門起,布魯爾·曼森的目光就滑了過來,含着打量審視的意味,如果是膽小一點的人,被那樣的眼神瞄兩下恐怕腿都發軟。

燕綏之從他身邊的走道經過,走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將光腦放下來。

顧晏在他後一排站定,並沒有急着坐下來,而是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布魯爾·曼森在,他是個極其敏感且多疑的人,你過會兒收着點。”

燕綏之瞭然一笑,“我當然知道。演實習生而已,伸手就來——”

他說着,身份一秒切換,在布魯爾·曼森的盯視下,對着顧晏佯裝忐忑地拍了拍心口,聲音不高不低:“怎麼辦老師,要開庭了,好緊張,說點什麼好聽的安慰我一下?”

顧晏:“……………………”

你怎麼不去戲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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