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歇了一會兒便重又將脣湊到傷口上吸吮,風蓮避過頭道:“此地無水漱口,連你也染毒的話就糟糕之極。”
南容低聲道:“剛纔便沒有漱口,這毒甚是劇烈,早已經染上了。索性把你的除乾淨,我染的毒到時自然會有人幫我解。”說罷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仍將嘴脣湊上。
如南容所說,此毒果是劇烈,風蓮臉上只是擦破這麼一點皮,南容竟然連吐了三口毒血才讓他稍稍覺出疼痛來。南容漸漸整個人都趴在了他的肩膀上,眼皮慢慢耷拉下來,卻仍是習慣一般地要湊到他臉頰上去。
風蓮心知他多半已有毒血入腹,神智都快不清醒了,將真氣運行了一週天,頓覺靈臺清明氣力漸長,知道自己已然無礙,便將他穩穩地固在懷裡,提氣用盡全力向逸王府奔去。
南容有氣無力地道:“你不知道秦越叔叔住哪裡,帶我去賢王府。”
風蓮點了點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顧着沒命似的狂奔。
南容嘆了口氣:“我覺得你確實還是隻做半年侍衛的好,跟你在一起倒黴的事情變得好多。”
“好像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吸你的血了。”南容笑了笑又道,“果然黴運是會傳染的,吸了你的血也就是被傳染了黴運罷。”
風蓮哽了一下,垂下眼睛,道:“我……”
卻終是沒有說下去。
其實他想說,我不值得。
南容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半閉了眼睛道:“對了我五歲時……死掉的那個孿生兄弟,聽母親說是叫南涵,是我哥哥。哎,以前我看阿秀家有哥哥有弟弟,挺熱鬧,賢王伯父又是任着武職,太平盛事閒得很。”
“我原本與阿秀玩得挺好,恰巧他也喜歡賭錢。”
“不過阿秀上頭有個哥哥壓着,他的母親天天督促他讀書習武,他越大便越沒有空出來陪我玩了。”
“我原本想在大街上撿來個哥哥似的人,蠻不錯的,沒想到是個牌九臉,牌九臉便牌九臉罷,脾氣還不好。不過也行啦,逗起來很好玩,而且畢竟會管我會因爲我胡鬧而吼我的人跟哥哥差不多。”
他把眼睛貼着他肩膀上的衣縫,微微喘息着道:“可是卻變得不覺得只是像哥哥了。”
風蓮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半晌才說出一句來:
“阿容,你還小。”
南容只是又淺淺嘆了口氣。
“其實人很奇怪的。”他說道。
“我跟阿秀玩了有□□年了。卻比不上這一年半載的。”
南秀竟然不在府中。
南容彷彿早已料到似的,安安靜靜坐着等。風蓮看着他愈加發白的臉色卻焦躁起來,站起來不住轉圈。
南容側着耳朵聽着聽着,忽然輕輕拍桌子大笑起來,道:“小蓮花你真厲害,每轉一圈邁的步子都是一樣的,都是二十五步,哈哈哈哈……”
風蓮無語,停不下轉圈,卻免不了在轉圈時不時會冒出來一個“要不這一步便踏小一些罷”的古怪念頭。他對自己都煩躁起來了,終於停下了步子,走過去試南容的脈搏。
南容道:“現在還好。大俠,你不要把你自己看得太矜貴,我這是在施恩,我很望報的,不至於搭上自己的命去救你。”
他脈搏確實弱些,卻還沒性命之險,風蓮稍微定了定心,道:“但是這次我不會再答應做十年侍衛的。”
“不要你答應這個。我已經想好了。”南容很有信心地道,“保管你覺得不錯,我也覺得身心舒暢。”
“阿容!”南秀腳步匆匆地走進花廳裡,一見他臉色便吃了一驚,看到風蓮卻又瞪着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不由分說上前去把南容抱起來,朝着風蓮皺眉道:“你先在這裡等着。”
風蓮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卻是看向南容,還未說什麼,南容已道:“先在這裡等着罷。實在無聊就繼續轉圈圈,改改步子大小,二十五步改個二十六步什麼的。”說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了。
南秀抱着他便往後頭的臥房走,他對着南容一向多話,說起來能跟連珠一般,這次卻難得地緊抿着脣,什麼都沒說。
南容低低道:“如果中毒的不是我是他,你會不會救?”
南秀生硬地道:“會。我又不是真想殺他,只是你若帶他來我這裡,我會有條件。”
沒想到來要我解毒的是你而已。
南容側過頭笑道:“爲了九道?”
南秀一怔:“你知道?”
南容道:“很小的時候偷聽老爹書房壁腳聽到的。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也中毒快暈了,我摸他手上傷口時摸到了袖裡的劍柄,劍柄上刻了九道痕的。瞎子的手指總是靈敏些。”
南秀冷哼一聲:“連耳朵也是麼?”
南容樂道:“對啊,你縮在後頭說的那聲‘住手’,雖然極力壓了聲音變了嗓子,我還是聽出是你了。我料想你是想要那柄九道劍的,就隨口說着試一試,沒想到還真的是啊。”
樂完他才嘆口氣,道:“要九道做證據,想做什麼呢。”
南秀一滯,沉沉地道:“你知道的。”他把南容在自己牀上放平,拿了一顆藥丸來塞在他口中,“幸虧這種毒只是見血後厲害,入腹會輕許多,不然你還有命到這裡麼?”
南容乖乖嚥下,輕輕伸出手來,南秀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伸過手去,握住了他的。南容道:“阿秀。”
“嗯?”
“我朝的規矩,立嫡不立長,嫡系立長不立賢。”
短短的一句話,卻似讓南秀啞口無言。
半晌他才道:“皇上爲木先生失蹤一事焦慮不堪,所以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我對皇上說,不如重審木家當年的舊案,木先生想必會出現。然而這舊案都過去這麼多年,當年便毫無證據,如今再提又有何用處。但是……若是找到了當年的殺人兇器,又會如何?”
南容扭過了頭。
南秀只有對他是不同的。即便南秀心中滿是算計,算計的甚至是他的親生父親,是他逸王府一家,南秀也從不憚在他面前說出這些來。
南秀從不怕他恨他,卻是從不隱瞞他的。
可是如此種種,卻是叫他情何以堪。